民国二十六年的雪夜,钢笔尖戳在泛黄的宣纸上,洇开的墨点像极了苏伊掌心的血痕。她蜷在石库门的堂屋角落,借着灶膛的余烬翻着母亲留下的笔匣——匣底垫着层油纸,揭开时“刺啦”一声,露出半张烧焦的账簿,边角写着“民国二十七年,棉纱亏空”。
“妈早知道……”
苏伊的指腹蹭过账簿上的折痕,折痕里夹着张更小的纸条,是母亲的字迹,铅笔印被泪水晕得发糊:“柔儿不是苏家的,是他们塞来的‘线’。守好桂花树下的匣子,别让布织完。”
灶膛里的柴突然“噼啪”炸开,火星溅在纸条上,烧出个焦黑的洞。苏伊猛地抬头,看见堂屋的横梁上悬着半匹棉线,线尾拴着只绣鞋——正是之前追着她的那只,鞋帮的栀子纹里,渗着行极小的字:“偷换的不是孩子,是‘补布’的骨。”
“吱呀——”
里屋的门突然开了,冷风裹着煤烟卷进来,吹得账簿哗哗作响。苏伊攥紧笔匣回头,看见沈砚站在门廊下,他的棉线“身体”已经拼好大半,指骨裹着线,正指着灶膛后的墙:“你妈在墙里藏了东西。”
她扑过去抠墙缝,指甲掀翻时,听见“咚”的轻响——半块青砖掉下来,露出个黑木匣子,匣盖上刻着苏婉柔的名字,打开时,一股腥甜的铁锈味涌出来:里面是两绺头发,一绺缠着银镯(是苏婉柔戴的那只),一绺绑着母亲的发绳,发绳末端的牙,正咬着张泛黄的出生证明。
证明上的“苏婉柔”被划掉,改成了“苏伊”,旁边用红笔写着:“她的骨能续苏家的命,你的血能断布的线。”
“续命——”
苏伊的喉咙发紧,突然看见匣底的夹层里,露出半张照片:母亲抱着刚出生的苏婉柔,站在矿洞的入口,矿洞深处的阴影里,飘着半匹棉线,线里裹着无数细小的指骨。照片背面写着:“矿洞的‘迷’是假的,孩子的‘线’是真的。苏家破产是局,柔儿是他们递来的针。”
灶膛的火突然灭了,堂屋陷入漆黑。苏伊听见棉线绷紧的“嗡鸣”,抬头看见横梁上的绣鞋正慢慢下坠,鞋尖对着自己,鞋帮的栀子纹里,苏婉柔的脸正慢慢睁开眼——
“姐,妈说我的骨够织半匹布了。”
苏伊的手在颤抖,出生证明上的红笔字迹突然了过来——那些字正顺着纸面爬,爬到她的手腕上,像细小的针在皮肤下钻。她想甩开,却发现字已经渗进血管,顺着血流往心脏的方向游。
妈知道所有事……
她跌坐在地上,笔匣里的钢笔滚出来,笔尖在地上划出一道墨线,墨线慢慢延伸,在青砖上勾勒出一幅图——是苏家老宅的平面图,桂花树的位置被圈了个红圈,圈里写着:匣在根里。
沈砚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棉线裹着的指骨踩在青砖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你妈在二十年前就开始布这个局。苏家破产、换子、矿洞的迷,都是她设的障眼法。
为什么?苏伊回头,看见沈砚的棉线身体上,正慢慢浮现出更多的栀子纹,每道纹里都藏着个日期,民国十六年、民国十八年、民国二十二年……
因为她算到了。沈砚蹲下来,棉线手指点在其中一个日期上——正是苏婉柔被的那年,你妈是织命人,能看到二十年后的事。她知道苏家会因为那批棉纱破产,知道你会遇到矿洞的,更知道……
他顿了顿,棉线喉咙里发出的响声:苏婉柔不是被偷换的,是你妈主动换来的。因为只有她的骨,能织出对抗的线。
苏伊的呼吸停滞了。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总在深夜坐在桂花树下,手里拿着针线,嘴里念着听不懂的话:线要够长,骨要够硬,命要够狠……
灶膛的余烬突然地燃起,火光映在墙上,照出母亲刻的字——苏伊数了数,正好二十笔,最后一笔的末端,刻着个极小的字。
她早就知道苏婉柔会崩溃,知道她会把自己的骨当线……苏伊的声音在发抖,所以她提前把真相藏在各个地方,等我来发现?
沈砚的棉线手按在她肩膀上,指骨里渗着的血滴在她的旗袍上,晕开的痕迹像朵枯萎的栀子花:不止。你妈还知道,苏婉柔会在崩溃后,会回到民国二十六年,会成为织的人。
重生?苏伊猛地抬头,看见堂屋的铜镜里,映出的不是自己的脸,是苏婉柔——她穿着现代的衣服,手里拿着那支钢笔,笔尖滴着血,在镜子上写着:姐,我回来了。
镜子突然裂了,裂纹像蜘蛛网般蔓延,每个网眼里都露出苏婉柔的脸——不同年龄的她,从孩童到少女,从崩溃到重生,每张脸都在说:妈让我来的,她说只有我能救苏家。
苏伊踉跄着后退,撞翻了灶台上的水缸,水洒在青砖上,映出的倒影里,母亲正站在桂花树下,手里抱着两个婴儿——一个是苏伊,一个是苏婉柔,两个孩子的手腕上,都缠着同样的棉线。
二十年前的局,现在才刚开始。沈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金属摩擦的冷硬,你妈算到了一切,除了一件事——
什么?
苏婉柔重生后,选择了和你妈预计相反的路。她不是来救苏家的,是来……
话没说完,堂屋的门突然被撞开,苏婉柔站在雪地里,身上的旗袍沾满血,手里的剪刀滴着线——不是棉线,是人的神经,神经的末端,连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是来完成的。苏婉柔笑了,笑容里露出细小的獠牙,妈早就知道了,不是吗?她在每个骨缝里都藏了线索,就是要让我找到的方法。
雪夜的风卷着栀子花瓣涌进来,每个花瓣上都写着母亲的字:局已布完,线已织好,命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