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的雨是缠人的,像浸了水的棉絮,裹着老宅的檐角往下淌。
苏伊蹲在堂屋的门槛上,指尖蹭过门板上的裂纹——那裂纹里卡着半缕朱砂色的线,一碰就簌簌往下掉粉。她是跟着苏母的旧信来的,信里只写了“回老宅取样东西”,没说是什么,更没说这老宅会荒得连蛛网都结了三层。
“吱呀”一声,西厢房的门自己开了。
风裹着潮气灌进来,苏伊攥紧了口袋里的美工刀——她十五岁,刚从孤儿院被苏母接走半年,对“家”的概念还很模糊,但这老宅的气味让她发慌:不是霉味,是像血干了的腥甜。
西厢房的桌上摆着个红漆木盒,盒盖裂着,露出里面半幅绣品。
苏伊凑过去,指尖刚碰到绣布,突然浑身一麻——绣布上是朵栀子花,针脚密得像缠人的网,每根线都泛着淡红的光。她看见一个穿青布衫的女人坐在桌前,手指缠着血线,一针一针地绣:女人的眉心跳着朱砂痣,侧脸和苏母有七分像,却比苏母老了十岁。
“你是谁?”苏伊脱口而出。
女人没抬头,声音像浸了水的纸:“这镯子,要绣满七七四十九天,才能藏住她的魂。”
她指尖的血线突然断了,断口处溅起的红雾里,画面猛地变了——
雨丝裹着民国二十六年的桐油味,老宅堂屋的煤油灯影里,坐了个穿学生装的女孩,正往布帕上绣栀子花。女孩发梢别着枚银簪,簪头坠着半颗朱砂痣,眉眼和苏伊几乎重合。
“阿清,该走了。”
堂屋外站着穿军装的男人,肩章星徽沾着雨,手里攥着船票。女孩抬头时,苏伊看见她的眼睛——那是双能装下星河的眼,却蒙着化不开的雾。
“这帕子还没绣完。”女孩指尖的针抖了抖,扎出个歪洞,“他说过,最喜欢栀子花。”
男人把船票按在桌上:“上海在打仗,爷爷在码头等了。这帕子,到南边再绣。”
女孩没动,摩挲着绣布的洞:“我梦见他了,他说老宅绣架藏着‘缝’生死的线。”
男人的喉结滚了滚:“那是绣红师的传闻,当不得真。阿清,我们得走。”
他伸手去拉,却扑了个空——苏伊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站在民国堂屋的绣架前,指尖捏着那枚银簪,簪头朱砂痣还沾着潮气。绣架上的布帕没了,只剩半只银镯,镯身缠着血线,正是她腕间那只的模样。
“她是民国的栀子,是妈妈的外婆。”
栀子的声音突然在苏伊脑海里响起来,带着雨丝的湿意:“她的魂被绣在镯子里,等了八十年。”
苏伊的指尖刚碰到银镯,堂屋的门“吱呀”开了——穿军装的男人站在雨里,肩章星徽亮得刺眼,半张脸浸在雾里。
“阿清,船要开了。”男人的声音穿过雨幕,“你说过,要和我绣满一整幅栀子花帕子。”
银镯的血线突然发烫,苏伊看见民国女孩的眼泪砸在绣布上:原来船票是假的,男人是深渊的“引魂者”,要的是她天生的“绣魂眼”。
“她用四十九针血线,把自己的魂缝进了镯子。”栀子的声音发颤,“也缝住了深渊的引魂咒。民国的雨,是她没流完的泪。”
这时,穿军装的男人雾状的脸突然凝成实体——是夜鸦的脸,只是多了民国军装的肃杀。
“你不是他。”苏伊攥紧银镯,“他的肩上,没有深渊的刺青。”
夜鸦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的浅疤——疤的形状,正是银镯上的栀子花。
“我是他的后人。”夜鸦的声音沉得像落潮,“当年他没完成的事,我来做。”
雨突然停了,老宅檐角滴下最后一滴雨,砸在绣架上——那里凭空出现幅完整的栀子花帕子,角落绣着行小字:“民国二十六年,清河雨,绣魂待归人。”
苏伊的眼睛突然发烫,她看见民国女孩的魂飘进帕子,和银镯的朱砂痣融成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