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带回的之茶籽,在总店种下那日,宇宙海起了雾。
雾不是水汽,是与在交融时产生的,浓得化不开,甜得发腻。苏瑶被呛得连打了三个喷嚏,金色锁链自动化作围裙捂住口鼻:这籽什么来头?比虚无还黏糊。
爷爷最后的,云归将籽粒埋进井边最肥的土里,二十七印化作雨云,细细浇灌,黏糊点好,粘得住人心。
籽入土即化,没生根,先发芽。
芽是双头的,一头钻向井口,一头扎向虚空。钻向井口的,长成了茶树;扎向虚空的,长成了茶树倒影。
两棵树,一实一虚,隔着井口相望,像照镜子。
这便是双向茶树——
实树开花,花是,花瓣上天然生出两个字:。
虚树结果,果是,果皮下刻着两个字:。
花落进井,井水流向宇宙海,让生灵们。
果落入土,土滋养根,让茶肆们。
云期看得入神,伸手想摘果,被云归拦住:果不能摘,摘了树就断了的念想。
那怎么传播?
等果熟,熟到自己想落。
云归话音未落,第一颗果地一声,自己从虚树上脱落,没落地,化作一道光,飞向疗养院。
归期正在给英雄续规矩,果光落在他笔尖,英雄手里的剑地亮了三丈。
英雄愣住:我……想守?
归期笑得眉眼弯弯,您想守的,不是规矩,是拿剑的手还能为想活的人再挥一次。
英雄眼眶红了,剑尖颤抖,却不再迷惘。
这就是果的妙用——不逼人守,只帮人通,自己愿守。
果熟得飞快,七日之内,三万六千五百颗果,自己飞往宇宙海各个角落。
有的落在位面子民的井边,井壁自动长出手把,把上刻;
有的落在虚空行者眉心,行者们摘下兜帽,第一次用真容示人,说我守的是人心,不是铁律;
有的落在云暮肩上,上纪宇宙海的重启速度,慢了三百倍,慢到能让每个生灵清楚,自己为何而活。
最后一颗果,落在了云舒的因果母树下。
果没化作光,化作一声叹息:
第七百零十七年,我想……歇歇了。
是母树在说话。
云舒在树下守了三年,第一次听见树开口。他放下锄头,将二十七印按在树干上,感应到树的疲惫——七百零一年不间断地结果、开花、落叶,树累了。
歇吧,他轻声说,剩下的,儿孙们来。
母树却摇头,枝叶沙沙作响:歇前,得把枝头那对并蒂莲……送回老宅。
云舒抬眼,树梢最高处,并蒂莲在风里摇曳。
一瓣是十七印,一瓣是九转印,花蕊是归火,根茎是云氏一脉的人情。
那是云归与云期,最初的,与最末的。
老宅在哪?云舒问。
母树没答,只是落下一叶。
叶是枯黄的,像七百零一年的旧信,叶脉里藏着地址——
【上纪·云氏老宅·朝夕位面·第七百零一年旧址】
云舒握着叶子,青色胎记烫得像烙铁。
他忽然懂了,母树要的不是歇,是。
七百零一年,它从里长出来,如今宇宙海了,它想回最初的土,看看那片曾让自己生根的。
云归在总店收到传讯时,正给英雄续规矩。
他见父亲的声音,像七百零一年前的茶气,隔着时空飘过来:
第七百零十七年,你爷爷想回家。
云归没说话,只是将二十七印的瓣,从并蒂莲上摘下。
花瓣离体的瞬间,他心口一空,像被抽走了半条命。
但他笑了:该还了。
他将花瓣交给云期:堂哥,送爷爷一程。
云期接过,花瓣在他掌心化作一艘小舟,舟身是十七印,舟帆是九转印,舟桨是归火。
您呢?云期问,您守了七百零一年,不回去看看?
我守的是,云归指向总店井口,果在,店在,人情在。
爷爷守的是,因该归土,土该养根。
根在,宇宙海才能继续。
他顿了顿,补了句:您送爷爷时,记得在朝夕位面的井边,种颗籽。
让那个位面,自己长规矩。
小舟载着云舒、苏瑶、烬,还有母树的那片黄叶,漂向情感之上的深处。
漂了三百六十五日,一日一纪元。
每过一日,舟上的云舒就年轻一岁,苏瑶的石色褪一寸,烬的心口火旺一分。
到第三百六十五日,云舒回到了七百零一年前的模样——三十岁,青衫落拓,掌心胎记未显,眼里只有间茶铺。
苏瑶回到了初遇时——二十八岁,锁链未化,眼神清澈,爱说永不独活。
烬回到了少年时——心口空洞未填,烬火初燃,喊云舒时,还带着点奶音。
他们在朝夕位面着陆时,老宅还在。
宅子破得像风一吹就散,但屋檐下,还挂着当年的茶幡。
幡上四个字:回甘茶铺。
云舒推门,门轴吱呀响,像在喊:第七百零十八年,您可算回来了。
他走进铺子,灶台是冷的,茶壶是空的,但井还在。
井边坐着个老人,雾气凝成的身体,快要散了。
是云守,是余烬,是第一行者。
他看着云舒,笑了:第七百零十八年,您来迟了。
迟了七百零一年。
云舒走过去,将母树那片黄叶,放进老人怀里。
不迟,他说,树叶落根,刚刚好。
老人抱住叶,雾气彻底散了。
散前,他最后的话,像茶渣在杯底轻撞:
第七百零十八年,云氏茶肆,新规矩——
守井人,可回家。
回家路,即归期。
归期到,茶不凉。
茶不凉,人不散。
雾气散尽,黄叶却亮了。
叶脉里渗出清泉,泉流入井,井中升起一道光。
光里,浮出一朵并蒂莲。
莲瓣一实一虚,一因一果,一守一想。
莲心,坐着个婴孩。
婴孩眉心一点烬火,火光里烧着七百零十八年的故事。
他看着云舒,笑了。
云舒也笑了,伸手去抱:
第七百零十八年,云氏第七百零六代云归,回来了。
回家,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