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光阴流转,杭州城西,吴山居内。
吴三醒独自坐在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后,电脑屏幕幽冷的光映照着他晦暗不明的脸庞。屏幕上,那封关于西沙海底墓的加密邮件,像一块沉甸甸的、冰冷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窗外的阳光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斜射进来,在昏暗的室内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几何光斑,浮尘在光柱中无声舞动。屋内香烟袅袅,空气凝滞得仿佛能听见时间流逝的声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伙计略显紧张迟疑的通报声:“三爷,有客到,说是……姓顾。”
吴三醒眉头骤然一蹙。这个敏感的时间点,不请自来的客人,还是一个极为罕见的“顾”姓。他手指飞快地移动鼠标,关闭了邮件界面,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恢复了惯常的老练与沉稳,扬声道:“请进。”
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最先侵入室内的并非来客本人,而是一种无声无息却瞬间改变了屋内整个气压的“场”。伙计侧身恭敬地让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迈步走了进来。
来人看上去约莫二十七八,至多三十上下,身量很高,穿着一件质感极佳的深灰色羊绒薄衫,下身是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深色长裤。打扮看似简约随性,但无论是剪裁的合体度还是面料隐约流露的光泽,都透着一种不显山不露水的极致考究。他眉眼生得极其出色,轮廓深邃俊朗,依稀能窥见某种旧时相片上大人物特有的英挺气度,但线条又比那种棱角分明的威严更为精致柔和些,鼻梁高挺,唇形薄而端正。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它们沉静得像千年古潭,所有的锐利和洞察都被巧妙地蕴藏在了温润平和的眸光之下,扫视过来时,带着一种习惯性审视周遭一切、却又因极高的修养而不会令人立刻反感的从容气度。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自然流露出一股经由世代沉淀与严格教养才能淬炼出的清贵之气,以及……一种深埋于骨髓、因自身及其所处环境极度优异而产生的、近乎本能的傲慢。但这份傲慢被他无可挑剔的礼仪包裹得恰到好处,只会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阶层分明的压力,而非粗俗的厌恶。
“吴三爷,冒昧打扰。”顾念安开口,声音温和清朗,语调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情绪,却每一个字都自带分量。他省略了所有不必要的寒暄,目光在古朴却略显凌乱的室内轻轻一转,最终精准地落在吴三醒脸上。“我姓顾,顾念安。”
吴三醒心下急转,大脑飞速过滤着记忆中所有姓“顾”且能有此非凡气度的人物信息,面上却已堆起生意人热情又不失分寸的笑,起身示意:“原来是顾先生,稀客,真是蓬荜生辉。请坐。”他示意旁边的太师椅,“不知顾先生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顾念安并未立刻坐下。他向前优雅地走了两步,目光似无意地扫过吴三醒刚刚关闭的电脑屏幕,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
“指教不敢当。”他语气依旧平和,“只是近来在寻一位失踪已久的长辈,循着些微末线索,查到前些日子,似乎是吴三爷请动了他,参与了一件……嗯,颇为‘接地气’的活儿。”顾念安用词刻意委婉,但“接地气”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清晰的、居高临下的疏离感,无声地在他与吴三醒所从事的行当之间,划下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
吴三醒心脏猛地一跳,脸上笑容不变,打着哈哈:“长辈?顾先生这话我可越听越糊涂了。我这儿来往的都是些下地干活的粗人,干的也是见不得光的粗活,怕是难入顾先生眼,更别提惊动您家的长辈了。”
“他不算我顾家的人,”顾念安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维护,“只是于我家族有恩,家祖临终前再三嘱托,定要找到他,保他平安。”说到“保他平安”四个字时,语调微微加重了分量,那双古井般的眼睛看向吴三醒,终于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锐光,“听说,他上次跟吴三爷出去,回来时带了不轻的伤。吴三爷的‘粗活’,看来风险不小。”
话说到这个份上,吴三醒立刻明白对方指的是谁了——那个底细成谜、手段诡异、血液特殊却又异常好用的无心法师!他万万没想到,无心背后竟然牵扯出这样一位人物!顾家……那个背景深不可测、传闻与最高层都有联系的顾家?军方?红方?特别研究所?几个惊人的关键词在吴三醒脑中轰然炸开,让他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知道,麻烦来了,而且是天大的、能压死人的麻烦。
“原来顾先生说的是他。”吴三醒干笑一声,心思电转,试图撇清关系,“那位先生确实本事通天,我也是经人介绍,花了大价钱才请动他帮忙掌掌眼,纯属你情我愿的雇佣关系。至于受伤……干我们这行,下墓探穴,难免有意外磕碰,我也深感遗憾,该付的医药费补偿款,我可是半分没少他的。”
“钱?”顾念安轻轻重复了这个字,仿佛听到什么有趣又微不足道的东西,那抹隐含的、源自绝对实力和地位的傲慢此刻稍微清晰了些,“他不需要那个。吴三爷,我今日来,不是来追究责任,也不是来讨要那点补偿。”
他顿了顿,向前微微倾身,这个动作虽然姿态依旧优雅,却带来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压迫感,仿佛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向他所在的方向收缩:“只是想当面告知吴三爷两件事。第一,人,我找到了。今后他的事,由我顾家接手。第二,”
顾念安的目光再次若有深意地扫过那台藏着秘密的电脑,语气沉缓却字字千钧,不容置疑:“您那些‘接地气’的活计,水深浪急,下次若再想找‘外人’帮忙,最好三思而后行。毕竟,不是每次意外,都仅仅是一句‘遗憾’就能揭过的。有些人,您碰不得,更……伤不起。”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死寂。吴三醒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却气场强大逼人的男人,清楚地意识到这绝非简单的威胁,而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个他必须接受的事实。对方甚至可能已经隐约洞悉了他接下来的西沙计划,这是在提前划下清晰无比的红线。
顾念安直起身,微微颔首,礼仪完美得挑不出一丝毛病,却也更显疏离:“话已带到,不便多扰。告辞。”
他转身离去,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如同他来时一般干脆。门外,很快传来汽车发动机低沉而平稳的启动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街巷尽头。
吴三醒独自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缓缓坐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急促地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目光再次投向那台藏着西沙惊世秘密的电脑屏幕,眼神变幻莫测。
“顾念安……顾家……”他喃喃自语,心头蒙上了一层比任何墓穴都要深沉冰冷的阴影。这个突然出现的、能量巨大的变数,彻底打乱了他原有的全盘计划,也让原本就迷雾重重的未来,变得更加波谲云诡,叵测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