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是如何走出那阴冷彻骨的天牢的。 母亲的容颜,她那惊心动魄的猜测,还有那刻意加重的苛待景象,如同无数把烧红的烙铁,轮番灼烫着我的神经。外界的天光有些刺眼,可我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浑身冰冷,血液里奔流的仿佛是万载寒川的冰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拽着千钧枷锁。 父亲…… 那个顶天立地、宛若神只般的男人,他的陨落,难道真的并非一场意外?不是武道之途上悲壮却纯粹的终焉,而是……某种更阴暗、更诡谲、更无法言说的力量的牺牲品? “污染”、“侵蚀”、“高维存在”……这些光怪陆离的词语,与我记忆中父亲那刚毅浩然、如烈日般的气息格格不入。可母亲那双在苦难中愈发锐利的眼睛,以及那被漫长岁月和刻骨悲痛淬炼出的直觉,让我无法轻易否定这个猜测。她身陷囹圄,感知反而可能因绝境而变得更加敏锐,更能触及那些被繁华盛世所掩盖的、毛骨悚然的真实。 若真是如此…… 一股混杂着滔天恨意与彻骨寒意的风暴在我胸腔内肆虐。皇帝!他那张看似威严、实则刻薄寡恩的脸孔在我眼前浮现。他对母亲的折磨,仅仅是出于制衡和警告我吗?还是说,他本身就在惧怕着什么?惧怕母亲查出真相?甚至……他本身,就与父亲的“兵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个念头让我几乎窒息,一股冰冷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 若父亲的死真有隐情,皇家是绝不可能吐露半分真相的。他们编织了“力竭兵解”的谎言十余年,早已将其铸成了铁案,绝不会自毁城墙。我去问?无异于与虎谋皮,打草惊蛇,甚至可能给母亲招致更可怕的折磨。 柳演锡和天机阁?他们或许知道得更多,但正如母亲所暗示,也如我自身所感,他们身处旋涡,与皇家关系微妙,自有其生存之道和算计。透露“高维污染”或许是为了借我之手应对共同威胁,但涉及到十多年前先战神之死的宫廷秘辛,这等足以倾覆王朝统治根基的绝密,他们必定讳莫如深,关键处必然语焉不详,甚至可能刻意误导,将我引向他们希望的方向。不可全信,更不能依赖。我与他的合作,脆弱如纸,建立在相互利用的流沙之上。 飘渺宗……白叔叔……他看着我长大,是父亲生前挚友,亦是宗内权势赫赫的长老,或许知晓一些宗门内部关于父亲之死的不同记载或猜测?宗门底蕴深厚,收集了无数江湖秘辛和古老典籍,这确实是一条路。想到白叔叔那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庞,我心中闪过一丝短暂的暖意和依靠感。但宗门远在千里之外的云雾山,如今京城局势波谲云诡,暗流汹涌,我重伤初愈,内力十不存五,母亲仍在狱中受苦,皇帝虎视眈眈,净教余孽未清,还有那诡异的“污染”威胁如阴云笼罩……我根本无法在此刻抽身远离。远水解不了近渴,等我从宗门回来,恐怕一切早已尘埃落定,或是滑向更不可知的深渊。 至于那神秘的黑衣人及其背后的“大人”……他们似乎对净教及其背后的力量有所图谋,或许拥有某些不为人知的情报渠道,甚至可能掌握着关于“污染”的一手信息。联手?这念头闪过,随即被我狠狠压下。与虎谋皮,太过凶险。他们的目的不明,是敌是友难辨,其手段诡异狠辣,视人命如草芥。一旦暴露了母亲关于父亲之死的猜测,很可能会被他们利用作为扳倒皇家的致命武器,甚至引来更大的灾祸,将我和母亲彻底卷入更黑暗的旋涡。不到山穷水尽,万不得已,绝不可走这条路。 线索似乎很多,却又条条艰难,步步杀机,每一条都布满了荆棘和陷阱。 我该从何入手?如何才能揭开那被时光和权力深深掩埋的真相?才能知道父亲当年究竟遭遇了什么? 脑子乱得像一锅煮沸的粥,各种念头、猜测、回忆、愤怒、悲伤、无力感交织碰撞,几乎要将我的头颅撑裂。巨大的谜团像一座黑沉沉的大山压在我的心头,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我甚至没有运起轻身功法,只是凭借着本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回府的路上,对周遭的街景人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完全沉浸在那令人绝望的思考迷宫中。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那从骨髓里透出的寒意。 就在我心乱如麻,精神恍惚,几乎要被这沉重的谜团彻底压垮之际—— 突然,一只手掌,轻轻地、甚至带着点随意地,拍在了我的左肩上。 这一拍,力道不重,甚至称得上友善,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散了我所有的迷茫混沌! 可在这一瞬间,我的身体却骤然紧绷,血液几乎凝固! 并非因为被陌生人触碰,而是因为……我竟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如此接近我!以我如今的修为境界,即便心神恍惚,内力未复,但常年习武形成的警惕和对周遭环境的感知早已融入本能,方圆数丈内的气息流动、脚步轻重皆难逃我的感知。能如此悄无声息地贴近我,并能在我全然未曾察觉的情况下拍中我肩膀的人……其修为、其隐匿气息的功夫,绝对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是刺客?是皇帝派来灭口的?还是……其他势力? 几乎是在被拍中的同一刹那,我体内残存的内力本能地汹涌而起,便要向肩部汇聚,做出最凌厉的反击。但电光火火间,我又强行将这冲动压下。这里是京城繁华街道,众目睽睽之下,绝不能轻易动手暴露自己的虚弱和底牌。我必须冷静! 我猛地停下脚步,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以一种尽可能自然的姿态,缓缓地、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被打扰后的不悦和警惕,向左侧转过头去。我的右手已悄然缩回袖中,扣住了一枚暗器,全身肌肉绷紧,进入了随时可爆发也可远遁的状态。 我倒要看看,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敢用这种方式“打招呼”的,究竟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