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清寂，只闻风吹竹叶的沙沙声。我扶着鳌雪在榻上坐下，为她倒了杯温水。她指尖冰凉，接过茶杯时，微微颤抖。
“那感觉……非常清晰，也非常痛苦。”她抬眼望我，冰蓝色的眸子里残留着一丝未散的惊悸，“像是一个强大的灵魂被生生撕裂，最精华的部分被禁锢，最浓烈的情绪——不甘、悲恸、怨愤——却被一同封存，经年累月，不得解脱。那绝非寻常的佛门圣物该有的气息。”
我眉头紧锁：“释闲明大师的反应证实了你的感知。他让我们今夜子时去梅林旧亭，想必会有解释。”
鳌雪轻轻点头，闭上眼，似在调息，也似在努力驱散那舍利带给她的负面冲击。
时间在沉寂中缓慢流淌。东宫派来的侍卫看似护卫，实为监视，将禅院围得如铁桶一般。我们只能静待子时。
夜幕终于彻底降临，秋夜的寒气透过窗棂渗入屋内。远处塔院的风铃声依稀可闻，更添几分幽寂。
子时将至，我与鳌雪对视一眼，她脸色已恢复些许，对我微微颔首。我吹熄烛火，推开后窗，揽住她的腰，身形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之中。避开巡逻的侍卫，我们依着记忆，快速穿梭于寺院的回廊与树影之间，朝着寺后那片着名的梅林潜行。
夜岚山的梅林此时未到花期，枝干虬劲，在月光下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宛如一张张窥探的网。林深处果然有一座废弃的旧亭，亭角略有残破，覆盖着枯藤。
一道身影早已伫立亭中，正是释闲明。他未着袈裟，只一身深灰色僧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你们来了。”他低声道，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跟踪。
“大师，”我拱手，“今日塔院之事，还请明示。”
释闲明示意我们进入亭中，借着一角月光，他的面色显得格外凝重：“鳌雪姑娘感知无误。那琉璃心舍利，确实非同寻常，其内蕴藏的，并非纯粹的祥和之力，而是……一段被强行终结和封印的过往，蕴含着极深的情感与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望向我，眼神复杂难辨：“此事关乎一桩极大的秘密，也关乎……施主你。”
我心中一凛：“与我何干？”
释闲明缓缓道：“寺中秘典记载，琉璃心舍利，并非源于近代任何一位高僧。它的历史，远比本寺更为悠久。它源自上古一位拥有大智慧、大神通的尊者。那位尊者，于苍生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以其无上佛法与慈悲心，驯服了肆虐大地的远古巨兽，收服了动荡不安、几欲毁灭世界的‘五灵’，令天地重归秩序，佑得一方平安。百姓敬之如佛，尊称为‘慈航尊者’。”
我屏息听着，心中隐隐泛起奇异的波澜，仿佛有什么被尘封的东西正在被触动。
“尊者功德圆满，最终涅盘。其肉身火化后，心脏所在之处，并未化为灰烬，而是凝结成一枚琉璃般清澈、坚不可摧、蕴藏着无上法力的舍利子，即为‘琉璃心’。因其蕴含的力量过于庞大且复杂，既有降服巨兽、统御五灵的威严之力，亦有尊者慈悲济世的柔和之光，更有……尊者涅盘前，因怜悯苍生、不舍世间而留下的一丝‘执念’与未能完全净化的、源自巨兽与五灵的微弱‘怨憎’，种种情绪与力量交织，使得舍利并非绝对稳定。”
释闲明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仿佛在揭开一幅尘封的历史画卷：“后世帝王得之，奉为镇国神器，历代皆有高僧加持封印，一方面汲取其祥和之力护佑国运，另一方面，也是压制其内部那不易掌控的、可能带来变数的力量。陛下亲设的封印尤为强大，既是为了保护舍利，也是为了隔绝那丝可能影响心神的怨愤与执念。”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这一次，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探究：“而秘典中提及，那位慈航尊者的容貌……与施主你，几乎一般无二。且尊者涅盘前曾留有偈语，言道‘轮回不止，因果不灭，琉璃光华，待主而归’。太子殿下如此急切地寻求能与舍利感应之人，或许……或许正是因为国师不知从何处窥得此秘辛，认为唯有尊者转世，方能真正引动并掌控舍利之力，而陛下之疾，非舍利本源之力不能救。”
我如遭雷击，怔在原地。我是……那位尊者的转世？那些模糊的梦境、偶尔浮现的陌生记忆碎片、对佛法异于常人的领悟力，此刻似乎都有了答案。鳌雪亦惊讶地望向我。
“所以，鳌雪姑娘感知到的悲伤与怨愤，并非虚妄。”释闲明继续道，“那或许是尊者未能完全消散的执念，亦或是被一同封印的巨兽与五灵的残存意识。太子殿下若强行索取，一旦封印有失，引动的可能不是救赎，而是……灾难。陛下如今的状况，是否与国师之前尝试接触舍利有关，亦未可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火把光芒由远及近！
“闲明师叔！太子殿下率人往禅院去了，发现人不在，正大发雷霆，下令全面搜查寺内！”一个小沙弥气喘吁吁地跑来报信。
释闲明脸色一变：“快！你们不能被发现在此！从这边小路速回禅院，装作从未离开！我想办法引开他们！”
情况危急，容不得多问。我拉起鳌雪，依着释闲明所指的方向，迅速没入梅林深处的小径。
身后，隐约传来太子的怒喝和侍卫们嘈杂的脚步声。
我的心跳如鼓，不仅因为眼前的危机，更因为刚刚得知的惊人真相。
我是慈航尊者转世？ 那枚蕴含着我前世力量与执念的舍利，正因我的到来而躁动不安？ 太子的目标，从来就不只是鳌雪，更主要的是我？ 皇帝的病，国师的意图，太子的焦躁，一切似乎都串联了起来。
我们险之又险地赶在侍卫到达前翻窗回到禅院，刚刚整理好微乱的呼吸和衣襟，院门就被粗暴地敲响了。
门外是太子阴沉得几乎要滴水的脸，和他身后如狼似虎的东宫侍卫。
“深夜叨扰了，”太子的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他的目光如鹰隼般在我和鳌雪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我脸上，那眼神深处，除了愤怒，似乎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火热的探究与……贪婪。
“孤刚刚得知一个有趣的消息，关于那舍利，也关于……你。”
“看来，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了，就在今晚，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