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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听筒还贴着发烫的耳廓,尾音里的电流声尚未散尽,新的语音提示音便像受惊的蜂鸟般急促地跳了出来。阿林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磨砂玻璃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却没能压下腕间脉搏的轻颤。这已经是囡囡今天发来的第七条语音了,从清晨问窗台的薄荷有没有浇水,到中午念叨护士姐姐的发带是粉色小熊图案,每一条他都听了不下三遍,直到能清晰描摹出女儿说话时鼻尖微微皱起的模样。

指尖最终还是轻轻落下,按下播放键的瞬间,背景里先涌来一阵带着水汽的呼吸声。那呼吸急促却有力,像刚跑完半条走廊的小兽,细细听还能捕捉到喉咙里若有若无的呼噜声 —— 那是上周肺炎住院后留下的痕迹,医生说还要再养些日子才能彻底消下去。阿林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报表在视线里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三天前探病时的景象:囡囡躺在印着小鸭子图案的病床上,脸颊因为发烧透着不正常的潮红,连说话都细若蚊蚋,此刻语音里的鲜活劲儿,简直像换了个人。

“爸爸你看!” 囡囡的声音突然拔高,像被阳光晒得绽开的花苞,却还是能听出藏在尾音里的虚弱,像风中摇曳的烛火,明亮却小心翼翼。“老师说我的向日葵会笑!是今天美术课画的,我特意选了最黄的蜡笔涂花瓣呢!” 语音里突然响起 “窸窸窣窣” 的纸张摩擦声,断断续续,带着孩童特有的笨拙,阿林仿佛能看到女儿正举着画纸凑到手机边,小手指可能还在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的蜡屑。

他抬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指尖触到眼角的细纹时才惊觉,自己已经快一周没好好睡过觉了。上周三接到幼儿园老师电话时,他正在开一个至关重要的项目评审会,手机调了静音,直到会议结束看到七个未接来电,心脏瞬间沉到了谷底。赶到医院时,囡囡正扎着输液针,小手紧紧攥着护士给的毛绒兔子,看到他进来,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却只是小声说:“爸爸,囡囡不疼,就是想你给我讲向日葵的故事。”

阿林的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他记得去年秋天带囡囡去郊外的向日葵花田,小姑娘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在花海中跑得起劲,衣角被风吹得像蝴蝶振翅。那时囡囡突然问他:“爸爸,向日葵会笑吗?” 他蹲下来,指着一朵最饱满的花盘说:“当然会,你看它跟着太阳转的时候,就像在对着阳光笑呢。” 没想到这句随口的回答,竟被女儿记了这么久。

“爸爸你听到了吗?” 囡囡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点小委屈,“老师说我的向日葵笑得最甜,因为我给它画了弯弯的眼睛!” 纸张翻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更清晰些,似乎还夹杂着蜡笔掉在桌子上的 “嗒” 声,紧接着是囡囡小声的惊呼,大概是慌忙去捡蜡笔时碰倒了什么东西。

阿林赶紧按下语音回复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又耐心:“听到啦,我们囡囡画的向日葵一定是最漂亮的,等爸爸下班就去看好不好?” 他的目光扫过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下午三点十五分,距离下班还有两个半小时,可桌面上的报表才完成不到三分之一。这个月的绩效压力像块巨石压在心头,可比起女儿的笑声,那些似乎又没那么重要了。

他想起昨天晚上视频时,囡囡趴在床上,献宝似的给他看画了一半的向日葵,花瓣只涂了边缘,颜色浅得像没吃饱饭。“爸爸,护士姐姐说我要好好吃饭才能快点出院,这样就能去幼儿园画完我的向日葵了。” 女儿说话时,小眉头微微皱着,却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那模样让阿林心疼得不行。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是囡囡发来的一张照片。画面有些模糊,显然是用儿童手表拍的,却能清楚地看到纸上那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花瓣涂得不均匀,有的地方颜色深,有的地方还露出了白纸的底色,花盘中央画着两个弯弯的小圆圈,旁边用稚嫩的笔触写着 “囡囡的向日葵”。照片的角落还能看到囡囡的小拳头,似乎是举着画纸时不小心入了镜。

阿林把照片设成了手机壁纸,指尖一遍遍划过屏幕上的向日葵,突然觉得鼻子一酸。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每次画完画都迫不及待地拿给父母看,那时的兴奋与期待,大概和现在的囡囡一模一样。可长大后,他渐渐被生活的琐碎磨平了棱角,每天奔波于公司和家之间,很少再能体会到那种纯粹的快乐,直到有了囡囡,才重新找回了生活里的光。

“爸爸,妈妈说你今天要加班,是不是不能来看我了?” 新的语音带着哭腔,呼吸声也变得沉重起来。阿林的心猛地一揪,他昨天确实跟妻子说过可能要加班,没想到被囡囡听到了。他立刻站起身,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走,路过同事工位时,只匆匆留下一句 “报表明天再弄,我有急事”,便不顾身后同事诧异的目光,快步冲向电梯。

电梯下降的几十秒里,阿林又反复听了几遍囡囡的语音,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像小锤子一样敲在他心上。他想起女儿住院这几天,自己因为工作忙,只去过两次医院,每次都匆匆忙忙,没能好好陪她。每次离开时,囡囡都拉着他的衣角,小声问:“爸爸什么时候再来?” 他总是说 “很快”,可这个 “很快”,却让女儿等了又等。

走出办公楼,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阿林快步走向停车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见到囡囡,看看她画的那朵会笑的向日葵。

车子驶出停车场,阿林打开车窗,秋风拂过脸颊,带着淡淡的桂花香。他想起囡囡最喜欢桂花,去年秋天还捡了好多桂花花瓣,说要做桂花糕。那时的女儿活泼好动,不像这几天病恹恹的,连说话都没了力气。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妻子打来的。“阿林,你是不是要过来了?囡囡刚才听到你说加班,一直闷闷不乐的,现在听说你要过来,高兴得不得了,正拿着画纸等你呢。” 妻子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阿林能想象出女儿此刻兴奋的模样。

“嗯,我已经在路上了,大概二十分钟就到。” 阿林说着,加快了车速。

二十分钟后,阿林终于赶到了医院。推开病房门,就看到囡囡坐在床上,手里举着画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爸爸!你看我的向日葵!” 女儿的声音清脆响亮,完全没了刚才语音里的委屈。

阿林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接过画纸仔细看着。那朵向日葵虽然画得稚嫩,却充满了童真,花瓣上的黄色蜡笔痕迹虽然不均匀,却透着满满的用心,花盘中央的弯弯眼睛,确实像在笑着。“我们囡囡画得真好,这朵向日葵笑得真甜。” 阿林忍不住亲了亲女儿的额头,触感温热,比前几天好多了。

囡囡得意地扬起小脸:“老师也是这么说的!她说我的向日葵有生命力,因为我给它涂了最黄的蜡笔!” 她伸出小手,指着画纸上的花瓣:“爸爸你看,我还在花瓣上画了小露珠呢,不过蜡笔涂不出来透明的,我就用白色画了点点。”

阿林仔细一看,果然在花瓣边缘看到了几个小小的白色圆点,虽然不明显,却能看出女儿的细心。“囡囡真聪明,这样画真的像露珠呢。” 他笑着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妻子端着水杯走过来,笑着说:“你不知道,囡囡今天为了画这朵向日葵,特意让我给她带了最黄的那支蜡笔,说是爸爸说过,最黄的向日葵笑得最甜。”

阿林的心猛地一颤,原来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女儿竟然记得这么清楚。他看着女儿脸上灿烂的笑容,突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在这个快节奏的世界里,我们总是被工作和生活压得喘不过气,却往往忽略了身边最珍贵的东西。而囡囡用她最纯粹的方式,提醒着他,生活中还有这样简单而美好的快乐。

夕阳透过窗户洒进病房,照在画纸上的向日葵上,仿佛真的在对着他们微笑。阿林握紧了女儿的小手,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多抽出时间陪陪女儿,不错过她成长的每一个瞬间,因为那些看似平凡的瞬间,正是构成幸福的点点滴滴。

阿林缓缓靠在公交站台的广告牌上,冰凉的塑料面顺着汗湿的后背沁进皮肤,像一块带着寒气的铁,却压不下心里翻涌的愧疚。风卷着街边小吃摊的油烟味掠过,混着公交车尾气的味道,呛得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广告牌上印着当红女明星的笑脸,妆容精致得挑不出一丝错处,笑容明媚得像春日正午的太阳,可在他眼里却晃得人眼晕 —— 那虚假的完美,远不如囡囡画里歪歪扭扭的线条来得真切,来得能揪紧他的心脏。

他闭了闭眼,睫毛上沾着的灰尘随着眨眼轻轻颤动,今早出门时的画面却像潮水般一下子涌进脑海,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刚才。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还萦绕在鼻尖,囡囡穿着洗得发白的粉色病号服,布料因为反复晾晒有些发硬,却被她宝贝得不行。两个松垮的小辫子歪在脑后,发梢因为营养不良有些枯黄,是护士小姐姐早上帮她扎的,橡皮筋还是去年儿童节他给买的,已经褪成了淡粉色。她的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有些发白,那只手比同龄孩子的小一圈,手背还能看到上次输液留下的淡青色针孔。

囡囡仰着小脸,脸颊因为长期待在病房里没有血色,只有眼底满是亮晶晶的期待,像盛着一汪清泉:“爸爸,今天能看我的画吗?我昨晚偷偷画了好久呢,等你看完才肯睡的。”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说话时还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像只讨喜的小猫咪。

那时候他正急着赶早班公交去工地,工头昨天特意交代过今早要清点材料,迟到一分钟就要扣二十块钱,那可是囡囡一天的伙食费。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白面馒头,是楼下早餐铺买的,五毛钱一个,他啃得急,嘴角还沾着点面屑。听到囡囡的话,他只是匆匆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指尖划过她柔软的头发,心里却只想着赶时间,随手就把她递过来的画纸往旁边的床头柜上一推。那画纸薄薄的,边缘有些卷翘,像是被她反复摩挲过。

“乖,爸爸晚上回来再看,” 他的声音有些敷衍,甚至没敢低头看囡囡的眼睛,“今天要赶工,迟到要扣钱的,扣了钱就没法给囡囡买牛奶了。” 说完,他拎起脚边的工具包就往外冲,帆布包上的拉链坏了半截,露出里面生锈的扳手和螺丝刀,撞击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身后传来囡囡小声的嘟囔,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精准地钻进他的耳朵里:“可是爸爸昨天也说晚上看,结果回来我都睡着了…… 爸爸明天又要加班,后天还要上晚班……” 那声音里的失落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他心上,可当时的他满脑子都是赶公交,竟硬生生忽略了那语气里的委屈,连回头再看她一眼都没有。

公交车远远地开了过来,车灯晃得他眼睛生疼。阿林猛地睁开眼,眼眶竟有些发热。他抬手按了按眼角,粗糙的掌心蹭到了眼角的湿润。现在想来,囡囡昨晚该是熬到多晚才画完那幅画?她的小手没力气,握画笔都要费好大劲,说不定画着画着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醒了又接着画。而他呢?连多看一眼那幅画的时间都没有。

他甚至没看清那画纸上画了些什么,是画了他?还是画了他们好久没去过的公园?或是画了她一直想要的小熊玩偶?无数个猜测在他心里打转,愧疚像潮水般将他淹没。阿林缓缓蹲下身,双手捂住脸,工具包被他放在脚边,拉链没拉好的口子张着,像在无声地叹气。公交站台的灯光照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幽幽亮了一下,映出 “张老师” 三个字。阿林的心猛地一揪,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好几次才解开锁,指尖因为过度紧张微微颤抖,连带着手机都晃得厉害。

消息框里躺着一张照片,他深吸一口气点开,视线刚落在屏幕上,呼吸就骤然停滞了。照片里,那个缺了个角的木质画框被小心翼翼地立在囡囡的病床边,框住的画纸上,一朵向日葵正歪着圆圆的脑袋 “望” 着镜头。明黄色的花瓣涂得浓一块淡一块,显然是换了好几支蜡笔接力,右下角的花瓣因为用力太猛,蜡笔的粉末簌簌往下掉,甚至把单薄的画纸蹭破了个针尖大的小洞。可那层层叠叠的花瓣依旧透着执拗的鲜活,中心的花盘用褐色蜡笔涂得满满当当,还画了密密麻麻的小圆圈,像是藏着无数细碎的期待。最让他心口发紧的是花茎上那两片嫩绿的叶子,左边的叶片上歪歪扭扭写着两个铅笔字 ——“爸爸”,笔画都粘在了一起,显然是费了极大的力气。

阳光透过病房的玻璃窗斜斜洒进来,在画纸上铺成一层暖融融的金光,真的像囡囡以前趴在窗边说的那样:“爸爸你看,太阳照在画上,花就像在笑呢。” 阿林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上那两个字,粗糙的茧子蹭过像素点,仿佛能摸到女儿握笔时颤抖的小手。

这时,手机 “叮” 地一声弹出语音消息,张老师温和的声音顺着听筒漫出来,带着医院特有的轻柔:“阿林爸爸,我今天下午过来给囡囡上美术课,这孩子特意跟我要了明黄色的蜡笔,说一定要画朵最漂亮的向日葵给你。” 语音顿了顿,隐约能听到病房里传来护士换药的轻响,“她说爸爸最近总加班到天黑,看到向日葵就像看到太阳,就不会觉得累了。”

阿林的嘴唇猛地抿成一条直线,眼眶里的热意再次涌上来,他用力眨了眨眼,把即将溢出的眼泪逼回去,可喉咙里的哽咽却像堵了团浸了水的棉花,越来越重,连呼吸都带着疼。他攥着手机的手越收越紧,指节泛白,几乎要把屏幕捏碎。

“我看她画到一半就扶着桌子喘气,小脸都白了,” 张老师的声音里添了几分心疼,还有刻意放轻的叹息,“劝她躺下来休息会儿,她却摇摇头,小手攥着蜡笔不肯放,说‘要快点画好,爸爸晚上回来就能第一时间看到了’。这孩子,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

阿林再也忍不住,背过身靠在冰冷的广告牌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按着听筒,用尽全力才挤出一句沙哑的话,声音里满是压抑的哭腔:“张老师…… 谢谢您…… 麻烦您…… 帮我跟囡囡说…… 爸爸今晚一定早点回去,一定看她的画……”

“你别太自责,” 张老师的声音带着安抚,“囡囡刚睡着,小手还攥着剩下的蜡笔呢。我会帮你转告她的,她听到肯定会很开心。对了,护士说她今天精神头不错,还问了好几次‘爸爸什么时候收工’。”

挂了电话,阿林把脸埋在掌心,滚烫的眼泪终于冲破防线,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磨得发白的工装裤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不远处的公交车已经到站,车门 “哗啦” 一声打开,可他却迈不开脚步。他望着病房的方向,仿佛能透过层层楼宇,看到病床上熟睡的女儿,和那朵在阳光下 “微笑” 的向日葵。

雨点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密集地砸在公交站台的广告牌上,发出 “哒哒” 的声响,每一声都像是敲在阿林的心上。广告牌上印着亮眼的房地产广告,画面里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摆着盛开的向日葵油画,那明黄的色彩刺得阿林眼睛生疼。他靠着冰凉的广告牌滑坐下来,后背很快被雨水浸透,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可胸口却像堵着一团滚烫的棉絮,又闷又酸。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两下,屏幕亮起的瞬间,阿林几乎是慌乱地掏了出来。囡囡的头像还是去年夏天拍的,小丫头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举着半根融化的冰棍,嘴角沾着奶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此刻那条带着委屈的语音就在对话框最顶端,阿林手指悬在播放键上,犹豫了很久才按下去。

“爸爸,你看到了吗?” 囡囡的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尾音微微发颤,像是怕惊扰到什么,“我知道花瓣涂得不太均匀,可是我已经很努力了……” 小小的停顿里,能清晰地听到她轻轻的吸气声,“等我病好了,我再画一朵更大的,给爸爸挂在工地上,这样爸爸干活的时候抬头就能看到!”

阿林猛地抬手捂住嘴,指缝间还是溢出了压抑的呜咽。他想起早上出门时的情景,囡囡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睡衣,拖着病恹恹的身子从卧室里出来,小手紧紧攥着那张画了一半的向日葵,怯生生地凑到他面前:“爸爸,你看我画的花……” 当时他正急着赶早班公交,工头昨天特意交代今天要提前上工,迟到要扣工钱。他匆匆扫了一眼那张皱巴巴的画纸,蜡笔涂得乱七八糟,黄色颜料甚至蹭到了纸边。

“囡囡乖,爸爸赶时间,晚上回来再看好不好?” 他不耐烦地拨开女儿的手,抓起沙发上的帆布包就往外走,连妻子递过来的雨衣都没接,“下雨也得去,不然这个月房租都不够。” 身后传来囡囡低低的啜泣声,还有妻子无奈的叹息,可他那时满脑子都是工地上的活计,脚步一点都没停。

现在想来,囡囡的小脸上一定挂满了失落。阿林用力抹了把脸,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顺着下巴滴落在手机屏幕上。他点开那张照片,画面有些模糊,应该是妻子帮忙拍的。画纸上的向日葵歪歪扭扭,花瓣边缘确实涂得参差不齐,中心的花盘用褐色蜡笔涂得浓一块淡一块,可那明黄色的花瓣却透着一股执拗的鲜活,像是用尽了小丫头所有的力气。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妻子发来的消息:“囡囡刚才退烧了点,醒了就念叨着给你发画。早上你走了她哭了好半天,说是不是自己画得太丑了爸爸不喜欢。”

阿林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疼得厉害。他手指在键盘上笨拙地敲打,删了又改。先是打了 “爸爸不是不喜欢”,觉得太生硬;又改成 “囡囡画得特别好”,又觉得不够。反复折腾了好几分钟,屏幕上的光标闪得他眼睛发酸,最后才发出一行字:“囡囡画得真好,是爸爸见过最漂亮的向日葵。爸爸对不起你,早上不该急着走的。”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阿林的心揪得更紧了。他盯着屏幕,秒针 “滴答滴答” 地走,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直到手机 “叮咚” 一声响起,他几乎是弹射着按下了播放键。

“没关系爸爸!你喜欢就好!” 囡囡的声音一下子清亮起来,带着难以掩饰的雀跃,像是雨后初晴的阳光,瞬间穿透了站台的阴霾,“等你回来,我教你画向日葵好不好?妈妈说,画向日葵的时候要想着开心的事情,这样画出来的花才会笑哦!”

阿林靠在广告牌上,任由眼泪肆意流淌。他想起上个月带囡囡去医院复查,小丫头攥着他的手,明明害怕得浑身发抖,却还强装勇敢地说:“爸爸,我不怕打针,你别担心。” 医生悄悄告诉他,囡囡的病需要长期治疗,后续的费用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从那天起,他就更拼命地干活,白天在工地上搬砖、和水泥,晚上还去夜市摆摊修鞋,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他以为自己多挣点钱,就能让囡囡快点好起来,却忘了小丫头最想要的或许只是他多陪在身边一会儿。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包侧袋里的魔方,塑料外壳被体温焐得温热。这是上周在夜市摆摊时,一个老板抵债给他的。囡囡之前在幼儿园看到小朋友玩过,回来念叨了好几天,说想要一个能变出太阳颜色的魔方。他一直没舍得买,没想到倒是以这样的方式得到了。阿林把魔方掏出来,借着站台昏暗的灯光,笨拙地转动着。红色的面还差一块,蓝色的面更是乱得一塌糊涂,可他的嘴角却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阿林?你怎么在这儿坐着?”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阿林抬头一看,是同工地的老王。老王撑着一把破伞,裤脚沾满了泥点,“下这么大雨,怎么不躲躲?工头说你今天没去,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没事,有点事耽搁了。” 阿林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囡囡今天不舒服,我早上走得急,心里不踏实。”

老王叹了口气,把伞往阿林这边挪了挪:“我知道你不容易,那丫头也是个苦命的。不过你也别太熬着自己,身体垮了可不行。”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塞到阿林手里,“这是我今天早上买的包子,没舍得吃,你拿着垫垫肚子。”

阿林捏着温热的包子,鼻子一酸,想说谢谢,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哽咽。他和老王在一个工地干活,老王家里也不宽裕,老伴常年卧病在床,全靠他一个人支撑。可就是这样,老王还总是想着帮衬他。

“谢了,老王。” 阿林把包子揣进怀里,“等发了工资,我请你喝酒。”

“喝酒就不必了,” 老王摆了摆手,“你要是真过意不去,下次帮我多搬几袋水泥就行。” 他看了看天色,“雨好像小了点,你赶紧回家吧,孩子还等着呢。”

阿林点了点头,和老王道别后,朝着滨江新村的方向走去。雨果然小了很多,变成了细密的雨丝,落在脸上凉丝丝的。路上没什么人,只有路灯在雨雾中散发着昏黄的光。阿林踩着积水,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他想起囡囡说要教他画向日葵,想起小丫头握着画笔认真的样子,心里的愧疚渐渐被暖意取代。

路过街角的小卖部时,阿林停住了脚步。小卖部的橱窗里摆着各种颜色的蜡笔,还有画纸和水彩笔。他犹豫了一下,推开门走了进去。老板娘是个和蔼的中年女人,看到阿林浑身湿透的样子,关切地问:“小伙子,买什么?”

“老板娘,给我拿一盒蜡笔,要最亮的黄色,还有画纸。” 阿林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那是他昨天修鞋挣的,本来想留着给囡囡买水果。

老板娘应了一声,从货架上拿了一盒十二色的蜡笔和一叠画纸,递给阿林:“给,这蜡笔颜色正,小孩子都喜欢。” 她看了看阿林的样子,又额外拿了一块巧克力,“这个也拿着吧,给孩子的,算我送的。”

阿林愣住了,连忙摆手:“不用了老板娘,太麻烦你了。”

“没事,” 老板娘笑了笑,“我看你这模样,就知道是疼孩子的好爸爸。孩子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阿林攥着蜡笔和画纸,还有那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心里暖暖的。他付了钱,连声道谢后走出了小卖部。雨已经停了,天边甚至透出了一点微弱的阳光。阿林抬头望去,云层渐渐散开,露出了一小块湛蓝的天空。

走到滨江新村门口时,阿林远远就看到了妻子的身影。妻子站在单元楼门口,手里抱着囡囡,不停地张望着。看到阿林,妻子眼睛一亮,连忙迎了上来。

“你可算回来了,囡囡一直在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妻子的声音带着担忧,“怎么淋成这样?快进去换衣服,别感冒了。”

阿林接过囡囡,小丫头立刻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把小脸埋在他的颈窝。囡囡的头发还是湿的,带着淡淡的药味,可身体却比早上暖和了许多。

“爸爸,你回来啦!” 囡囡抬起头,小脸上满是欣喜,“你看,我把向日葵补完了!” 她指着妻子手里的画纸,兴奋地说。

阿林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画纸上的向日葵果然补完了。花瓣边缘被重新修饰过,虽然还是有些稚嫩,却比之前整齐了不少。花盘中间还画了几颗小小的黑籽,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爸爸,我爱你”。

“真漂亮,” 阿林把囡囡搂得更紧了,“囡囡真棒,比爸爸厉害多了。” 他从背包里掏出魔方,递给囡囡,“爸爸给你买的礼物,喜欢吗?”

囡囡眼睛瞪得圆圆的,接过魔方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喜欢!谢谢爸爸!” 她凑到阿林脸上亲了一口,“爸爸,我们现在就画向日葵好不好?我教你。”

“好啊,” 阿林笑着点头,“不过爸爸得先换件衣服,不然感冒了就不能陪囡囡画画了。”

回到家,阿林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刚走出卧室,就看到囡囡已经把蜡笔和画纸铺在了桌子上。妻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走过来:“快喝点姜汤,暖暖身子。”

阿林接过姜汤,一口喝了下去。辛辣的味道从喉咙滑到胃里,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他走到桌子旁坐下,囡囡立刻递给他一支黄色的蜡笔:“爸爸,我们先画花瓣,要画得圆圆的,像小太阳一样。”

阿林握着蜡笔,看着画纸,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从小就没怎么画过画,手都有些僵硬。囡囡看出了他的窘迫,小手握住他的手:“爸爸,别紧张,跟着我一起画。”

在囡囡的指导下,阿林慢慢画了起来。虽然画出来的花瓣歪歪扭扭,和囡囡画的差远了,可他却觉得无比珍贵。囡囡在一旁不停地鼓励他:“爸爸画得真好,比刚才进步多了!”

妻子坐在一旁,看着父女俩认真的样子,嘴角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拿起手机,悄悄拍下了这温馨的一幕。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画纸上,落在父女俩的身上,暖融融的。

阿林看着身边叽叽喳喳的囡囡,心里暗暗发誓,等囡囡好了,一定要陪她去滨江公园放风筝,要和她一起画好多好多的向日葵,还要带她去游乐园,去看真正的向日葵花田。他再也不会缺席囡囡的每一个小期待,再也不会让她因为自己而难过。

夜色像一块柔软的墨色绒布,轻轻覆盖了整座城市。医院病房里的灯光早已调至最暗的暖黄色,输液架上的吊瓶还剩小半袋液体,顺着透明的导管缓缓滴落,在寂静中敲出 “嘀嗒、嘀嗒” 的轻响,像是时光走过的脚步声。

囡囡靠在阿林的怀里,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像只温顺的小猫。她的呼吸已经变得均匀绵长,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鼻尖偶尔轻轻动一下,大概是梦到了什么甜美的事情。阿林低头看着怀中人儿,心像是被温水泡过一般,软得一塌糊涂。囡囡的小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支明黄色的蜡笔,笔杆被她的掌心焐得温热,边缘处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褐色蜡屑,是下午画向日葵花盘时蹭上的。

他坐在床边的折叠椅上,尽量放缓呼吸,生怕惊扰了怀里的小天使。指腹轻轻划过囡囡枯瘦的手背,那里还留着白天输液的淡青色针孔,触得他心头一阵发酸。这双手,昨天还在笨拙却执拗地握着蜡笔,一笔一划地勾勒着给爸爸的向日葵,今天却连攥着蜡笔都显得有些费力。阿林的指尖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想把蜡笔从她手里抽出来,可刚一动,囡囡的手指就下意识地收紧了,嘴里还含糊地嘟囔了一句:“爸爸…… 向日葵……”

阿林立刻停住了动作,任由她攥着那支蜡笔,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幼时哭闹的她入睡那样,低声呢喃:“爸爸在呢,囡囡乖,睡吧。”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重量渐渐沉了些,囡囡的手指也松了些。阿林屏住呼吸,用指腹一点点拨开她的指尖,将蜡笔轻轻放在枕边 —— 那里还摆着下午那幅向日葵画作,张老师帮忙装了个新的画框,边框是囡囡最喜欢的粉色,此刻在暖黄的灯光下,画里的向日葵仿佛真的在微笑。他小心翼翼地把囡囡抱起来,动作轻得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慢慢将她放在病床上,又拉过被子,一点一点地盖在她身上,特意把她的小手放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小截手腕。

“别想太多了,囡囡知道你爱她。” 妻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柔得像一阵晚风。她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轻轻拍了拍阿林的肩膀。妻子的眼底也带着疲惫,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这些日子,她几乎天天守在医院,既要照顾囡囡,还要操心家里的事,头发都添了几根银丝。

阿林转过身,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心里也泛起一丝暖意。他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以前总觉得多挣点钱才是对她好,却忘了她要的其实只是多陪她一会儿。” 下午在来医院的路上,他给工头打了电话,说想请几天假,工头沉默了一会儿,说:“家里有事就先忙,工地上的活我先安排别人,你照顾好孩子要紧。” 挂了电话,他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原来那些他以为不能耽误的工作,在女儿的笑容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妻子叹了口气,目光落在病床上熟睡的囡囡身上,眼神里满是温柔:“孩子心思单纯,你早上走的时候,她还跟我说‘爸爸是去给我挣牛奶钱了,我要乖乖的’。下午画向日葵的时候,她一边画一边说,要把最亮的黄色留给花瓣,因为爸爸就像太阳一样。” 妻子的声音顿了顿,伸手擦了擦眼角,“她什么都懂。”

阿林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晚风带着雨后的清新涌了进来,吹散了病房里些许沉闷的消毒水味。窗外的月光格外皎洁,像一层薄薄的银纱,洒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上,树叶的影子在地上摇曳,像是跳动的精灵。他想起囡囡下午说的话:“画向日葵的时候要想着开心的事情,这样画出来的花才会笑哦。” 那时候他还笑着说 “囡囡真厉害”,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想起以前,每次休息的时候,他都会带囡囡去滨江公园放风筝,囡囡总是拉着风筝线跑,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想起去年儿童节,他给囡囡买了一盒蜡笔,囡囡高兴得抱着他的脖子亲了好几口,当晚就画了一幅画,画里是他和她,还有妈妈,手牵着手站在向日葵花田里;想起囡囡生病初期,每次化疗完都吐得厉害,却还强撑着笑容说 “爸爸我不疼”…… 这些细碎的回忆像电影片段一样在脑海里闪过,每一个画面里,囡囡都笑得格外开心。

阿林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容,眼底的愧疚渐渐被暖意取代。他抬手摸了摸口袋里的魔方,那是他准备明天给囡囡的惊喜,还有下午买的那盒蜡笔,就放在床头柜上,等着明天和囡囡一起画向日葵。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病床上囡囡的身边,像是在守护着她。

他知道,以前的自己或许错过了很多陪伴囡囡的时光,但以后不会了。等囡囡病好了,他要带她去滨江公园看真正的向日葵,要陪她一起画好多好多的向日葵,要听她讲所有开心的事情,要把所有的爱都给她。

窗外的月光依旧皎洁,院子里的梧桐树静静伫立,病房里的囡囡睡得香甜。阿林的心里一片明亮,就像囡囡画里的向日葵,永远朝着太阳的方向。他知道,只要有囡囡在,他的世界就永远不会缺少阳光,那些曾经的愧疚和遗憾,都会在女儿的笑容里,慢慢变成最温暖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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