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23:50分，当我送完最后一单奶茶准备收工时，商业街巨大的LEd屏幕突然亮起，循环播放着新一线城市幸福指数的专题宣传片。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拍打在脸上，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把冻得通红的双手揣进外卖服兜里。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平台系统自动派发的夜间补贴到账通知——15.8元，刚好够买份最便宜的关东煮。
师傅，这么晚还送啊？街角便利店的值班小妹推开玻璃门倒垃圾，呵出的白气在霓虹灯下氤氲成团。她穿着单薄的制服，耳朵上挂着airpods，左腕缠着夜光手环。
最后一单了。我跺了跺发麻的脚，电动车筐里的蛋糕盒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那是城西别墅区退单的八寸黑森林，客户备注写着22:30前务必送达，孩子生日宴，却在送达前五分钟取消了订单。系统补偿的6.5元配送费，甚至抵不上返程消耗的电量。
LEd屏幕的光污染笼罩着整条商业街。画面切换到某科技园区全景，穿格子衫的程序员们正在露天阳台烧烤，香槟泡沫喷溅的慢镜头里，画外音充满感染力：本季度员工满意度再创新高！
假的要死。便利店小妹突然嗤笑出声，用下巴指了指屏幕，我表姐就在那儿上班，上周刚因为加班流产。她踢了踢脚边的碎冰，你车筐里那个...不要了？
我掀开被雪水浸湿的蛋糕盒盖。原本缀满巧克力卷的奶油城堡已经坍塌成沼泽，糖霜与融雪混合成粘稠的浆液，将樱桃罐头染成诡异的粉褐色。最顶层的生日牌斜插在奶油里，happy 10th birthday的字样正在被糖水慢慢吞噬。
身后突然传来喊声。穿貂皮大衣的女人从保时捷里探出头，美甲上的碎钻在路灯下闪闪发亮，奶茶小哥，能帮个忙吗？她晃了晃手机，我老公非要吃小龙虾，但这家店不在配送范围...
便利店的微波炉地响起。小妹取出加热好的饭团，突然把其中一个塞给我：供应商送的临期品。她转身时，我看见她后颈贴着三张止痛膏药，边缘已经卷起了毛边。
屏幕里的宣传片进入高潮段落。无人机航拍的镜头掠过灯火通明的购物中心，穿着玩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向孩子们分发气球。全景声喇叭传出夸张的笑声：人均Gdp突破12万元！这就是我们温暖的...
温暖个屁！貂皮女突然爆粗口，她正在车里对着电话尖叫：说了不要蒜蓉！过敏性休克谁负责？你们这些送外卖的到底有没有...
我低头咬了口饭团，海苔受潮的韧劲像在嚼牛皮纸。蛋糕盒底部的奶油投影在积雪上，随寒风变换着形状。某一瞬间，它特别像新闻里那个在寒冬跳桥的外卖员——那天他的保温箱摔裂时，洒出来的麻辣烫也是这样在雪地里蜿蜒扩散。
便利店小妹突然拽了下我袖子：看那个。她指着商场侧门的阴影处。穿西装的年轻男人正跪在垃圾桶前呕吐，领带垂进污水里，旁边散落着七八个空酒瓶。他腕上的绿水鬼手表在暗处发出幽光，和屏幕里碰杯的精英们戴的是同款。
第三期化疗的钱还没凑齐...男人带着哭腔的通话音飘过来，很快被宣传片配乐淹没。镜头正给到老年大学书画班特写，穿旗袍的老人们举着老有所乐的横幅，毛笔字墨迹未干。
貂皮女终于挂断电话，从钱包抽出两张百元钞拍在车前盖上：跑腿费！记住要剥壳去虾线！她猛踩油门的瞬间，钞票被气流卷到半空，晃晃悠悠落进路边的融雪剂堆里。
要下雪了。便利店小妹突然说。她呵出的白气与我的交织在一起，在LEd屏刺眼的光线下，像两簇即将熄灭的火苗。蛋糕盒里的奶油彻底融化了，糖水渗过纸盒，在我鞋边积成小小的、粘稠的湖泊。
远处传来跨年倒计时的声浪，烟花在cbd上空炸开。宣传片适时切换到万人欢呼的广场镜头，主持人激动到破音：让我们为这座充满温度的城市点赞！
便利店小妹突然摘下一只airpod递给我，耳机里传来她正在听的《国际歌》。雪花落在蛋糕盒的残骸上，那些昂贵的进口奶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败。我们沉默地站在商业街最明亮的阴影里，看着LEd屏上的幸福指数不断刷新，直到新年的钟声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