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力学初探（一）：投石机试制 - 杠杆之威
赤野丰收的余韵尚在悬巢城上空萦绕，那沉甸甸的粮仓带来的不仅是饱暖的安心，更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华胥国日渐富足的名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正缓缓荡向洪荒的更深、更暗处。一些不怀好意的窥探，如同荒野中的饿狼，开始在人族疆域的边缘若隐若现。
这一日，格物院深处，一间新辟的、戒备森严的工坊内，气氛凝重而肃杀。工坊中央，矗立着一具庞然大物的雏形——那便是根据昊 的构想，由有巢氏 亲自督造的第一台“投石机”原型机。
此物高约三丈，主体结构由数根合抱粗的硬木构成，形似一个巨大的、歪斜的“丿”字。长端是一根近十丈长的巨大抛竿，以坚韧的兽筋绞合固定，前端设有一个以柔韧藤条编织的兜网，用以盛放石弹。短端则是一个巨大的木框，里面堆满了作为配重的巨石，以粗大绳索通过顶端的滑轮与抛竿尾部相连。
有巢氏 穿着一身沾满木屑和汗渍的短打，古铜色的脸庞上带着疲惫与亢奋交织的红晕。他围绕着这具凝聚了工匠们心血与格物院最新力学知识的造物，如同审视着自己即将成年的孩子，目光灼热，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
“圣师，”有巢氏声音沙哑，指着投石机，“结构已按您所示搭建完毕，各处榫卯、捆扎皆反复校验。只是……”他顿了顿，眉头紧锁，“初次试射，效果……甚不理想。”
他挥手示意，几名负责操作的力士立刻行动起来。他们奋力砍断拉住抛竿尾部的保险绳，沉重的配重框轰然下坠，通过滑轮拉扯抛竿尾部！只听“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巨大的抛竿猛地扬起，前端兜网中的一块百斤重石被甩飞出去！
然而，那石弹并未如预期般划破长空，砸向远方的目标。它只是在空中歪歪扭扭地飞行了不到五十丈，便如同喝醉了酒般，一头栽落在地，溅起一片尘土，连预设在百丈外的草人阵列的边都没摸到。非但射程不足，石弹飞行轨迹也极不稳定，毫无准头可言。
工坊内一片寂静，只有抛竿回落时发出的“嗡嗡”余响。参与制造的工匠们面露沮丧，低头不敢言语。这结果，与他们投入的巨大人力物力相比，堪称惨淡。
昊 静立一旁，神色并无意外，更无责备。他深邃的目光扫过投石机的每一个部件，从抛竿的弧度，到配重框的大小，再到滑轮与绳索的连接点。
“莫要气馁。”昊平静开口，打破了沉寂，“此物非是石斧火塘，其理更深，其构更繁。初次不成，正在情理之中。关键在于，需明其为何不成。”
他缓步走到投石机旁，伸手抚摸着那粗糙的抛竿。“有巢氏，你观此物运作，其发力之根本在于何处？”
有巢氏凝神思索，答道：“在于配重下坠之力，通过绳索，传导至抛竿，从而将石弹抛出。”
“然也。”昊点头，“此过程，可视为一种特殊的‘杠杆’。” 他引出了这个全新的概念。
“杠杆？”有巢氏与周围工匠皆露疑惑。
昊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和一块石头。他将木棍中间搭在一块小石头上作为支点，一端用手轻轻下压，另一端便轻易地撬起了那块大得多的石头。
“看，”昊演示着，“此棍便是‘杠杆’，中间支撑处为‘支点’。吾手下压之处，为‘力点’，撬动石头之处，为‘重点’。以小力，可撬动重物，便是借了这‘杠杆’之力，放大了吾等所施之力。”
他指向巨大的投石机：“此投石机，亦可作如是观。那配重下坠之力，便是施加于‘力点’（抛竿尾部）之力；石弹被抛出，便是‘重点’（抛竿前端）之效。而抛竿围绕转动的轴心，便是‘支点’。”
众人顺着他的指引看去，原本复杂无比的庞然大物，其核心原理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然，杠杆之效，并非一成不变。”昊继续深入，他以真元在空中幻化出杠杆模型，演示着不同情况，“‘力点’距‘支点’之远近，谓之‘力臂’；‘重点’距‘支点’之远近，谓之‘重臂’。”
幻象中，力臂长、重臂短的杠杆，只需微小之力便可撬动重物；而力臂短、重臂长的杠杆，则需巨力方能勉强撬动。
“吾等所欲，乃是以配重之有限下坠力，抛出极远、极重之石弹。”昊的目光投向投石机，“这意味着，吾等需要尽可能长的‘力臂’（从支点到配重拉扯点），以及……相对较短的‘重臂’（从支点到石弹兜网）？”
有巢氏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他猛地扑到投石机前，用手比划着现有的支点位置、配重连接点、石弹兜网位置。
“圣师！某明白了！”他激动地声音发颤，“如今这投石机，支点位置居中，力臂与重臂相差无几！故而配重之力，并未被有效放大！石弹故而无力！是否……是否应将支点向后移动，增长力臂，缩短重臂？”
“此为方向之一。”昊赞许道，“然，还需考量另一要因——配重之大小。力臂再长，若配重过轻，亦是无用之功；反之，若配重过大，或又超出结构承受之极限，抑或导致抛竿扬起过慢，反而不美。此间平衡，需反复测试，寻其最优。”
他顿了顿，又道：“此外，石弹之重量，亦需与配重、力臂重臂之比相匹配。并非石弹越重越好，亦非越轻越佳。”
一番剖析，如拨云见日，将困扰众人的难题分解得清清楚楚！
“控制变量！”一旁观摩的格物院学子中，有人脱口而出，想起了之前取火竞赛时学到的研究方法。
“正是。”昊看向那学子，“此次，吾等需控制之变量，便是支点位置、配重重量、石弹重量三者！需设计多组测试，每次只变其一，观测其对射程、轨迹之影响，方能最终确定最佳搭配！”
思路既定，整个工坊瞬间从之前的沮丧中恢复过来，焕发出更加炽热的干劲。在有巢氏的指挥下，工匠们开始对原型机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造。移动支点位置，调整配重框结构以便快速增减配重，准备不同重量的标准石弹……
接下来的数日，悬巢城外的秘密试射场上，轰鸣声与工匠学子们的争论声、记录声不绝于耳。
第一次测试，支点大幅后移，力臂增长。配重下坠，抛竿以更猛烈的速度扬起！石弹呼啸而出，射程果然大幅提升，达到了八十丈！但轨迹依旧不稳，且抛竿承受的扭矩过大，发出令人心惊的呻吟。
“力臂过长，结构承压堪忧！需加固抛竿根部，或略微回调支点！”有巢氏立刻记录。
第二次测试，略微回调支点，同时增加配重。石弹射程达到百丈，轨迹稍稳，但抛竿扬起速度又显稍慢。
“配重与力臂需再寻平衡！同时，石弹兜网之释放时机，似乎也关乎轨迹！”有巢氏敏锐地发现了新的变量。
第三次，第四次……每一次失败，都伴随着详细的数据记录和激烈的讨论。杠杆的原理，在一次次的实践中，从抽象的概念，化为工匠们手中调整的尺度，化为学子们笔下精确的数字。
燧人氏 期间也曾来看过几次，这位火师之首对于这种纯粹的、巨大的物理力量展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他看着那一次次飞出的石弹，对昊说道：“圣师，此物若成，守城之时，便是金仙妖将，怕也不敢硬撼其锋！若再能将其与‘火’结合……” 他眼中跳动着火焰，已然在构思更可怕的武器。
缁衣氏 则更关注那承载巨大力量的绳索和结构，思考着能否编织出更坚韧的纤维，或者设计出更能分散压力的节点结构。
终于，在不知第几十次测试后，当调整到某个特定的支点位置、配重与石弹重量组合时，奇迹发生了！
配重框轰然落下，抛竿以一种完美协调的速度与力量扬起，兜网中的石弹如同被无形巨手掷出，划出一道优美而稳定的抛物线，带着凄厉的破空声，越过一百五十丈的距离，精准地砸在了预设的目标——一堆模拟敌军工事的巨石上！
“轰隆！！”
一声巨响，碎石纷飞！那堆巨石被砸得四分五裂！
试射场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几乎要掀翻天空的狂喜欢呼！
“成了！成了！”
“一百五十丈！精准命中！”
“杠杆！这就是杠杆之威！”
工匠们相拥而泣，学子们激动地跳跃。有巢氏这个铁打的汉子，也忍不住热泪盈眶，他看向一旁始终平静的昊，深深一拜，一切尽在不言中。
昊看着那兀自微微晃动的投石机，看着那被摧毁的目标，眼中终于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满意。他知道，人族掌握的第一件真正意义上的、基于科学原理的“战略性”武器，诞生了。这不仅仅是射程的提升，更是力量运用效率的飞跃，是格物之道在守护族群方面，迈出的坚实一步。
杠杆之威，初露锋芒。而这，仅仅只是力学世界的大门，被推开的一道缝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