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三祖之诺·火种不熄
悬巢城头，猎猎旌旗之下。
三道身影并肩而立，衣袂在渐起的晨风中翻飞，如同三尊亘古存在的石碑，沉默地凝视着“灵枢飞舟”消失的那片天际。直至那道青蓝色的流光彻底融入云霭，再不见丝毫痕迹，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空间波动也彻底平复，他们依旧未曾移动分毫。
良久，燧人氏勐地深吸一口气，那灼热的气息甚至引得周遭温度都攀升了几分。他豁然转身，赤发如火炬般飞扬，周身那属于大罗金仙的磅礴气机不受控制地溢出一丝，使得城头守卫的将士都感到一阵心悸般的压迫。
他面容刚毅，线条如同斧噼刀凿，一双虎目之中，先前的不舍与担忧已被一股近乎燃烧的决绝所取代。他拳头紧握，骨节发出噼啪的脆响，声如闷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走了！昊师走了！”他声音隆隆，并非抱怨，而是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决然，“他去了那天高地远，去了那龙潭虎穴！为的是我人族万世之基业！吾等，岂能在此做小儿女姿态，空自嗟叹？”
他目光如电，扫过身旁的有巢氏与缁衣氏，最终投向脚下这座日益雄壮的巨城，投向那城中无数辛勤劳作、孕育着无限希望的人族子民。
‘昊师将这一切托付于吾等，是信任，更是责任！’燧人氏心中热血奔涌，一股炽烈的火焰在他道心中燃烧，‘俺老燧别的不敢说，但只要一息尚存，便绝不容任何宵小，践踏昊师留下的基业分毫！他要为人族寻路，俺便为他守住这出发之地！待他归来，必要让他看到，华胥之刃，更利！华胥之火，更旺！’
念头既定，他不再有丝毫犹豫，龙行虎步，便要向城下军营走去。那坚实的步伐踏在城砖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每一步都带着千钧之力，彰显其不容动摇的意志。
“燧祖且慢。”
一个沉稳的声音自身侧响起，正是有巢氏。
有巢氏身形不如燧人氏魁伟，却更显挺拔坚韧，面容古朴，眼神深邃如古井，周身气息与脚下的大地、与这座他亲手参与规划建造的悬巢城隐隐相连，浑厚而不可测。他同样望着昊离去的方向，目光中除了与燧人氏一般的坚定，更多了几分深沉的思虑。
“燧祖所言极是，守护昊师基业，吾等责无旁贷。”有巢氏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然守护之道，非仅凭一腔血勇。昊师临行前，曾言‘知识是武器，资源是弹药’。吾辈所为，亦当循此理。”
他微微抬手，指向城内那高耸的格物院主楼，以及更远处那些正在兴建或已经投入使用的庞大工坊群落：“昊师已为我等点亮前路，开辟道统。我等所能做，应做之事，便是将这基石打造得更为牢固，将这把‘武器’打磨得更加锋利，将‘弹药’积攒得更为充足。”
他目光转向燧人氏，沉声道：“燧祖统兵，锐意进取，自是应当。然兵锋之利，亦需坚城为凭，需粮草无忧，需甲胃精良，需阵法森严。此皆非一日之功，需持之以恒，精益求精。”
‘昊师探索外界，寻求的是未来之种；吾等坚守于此，耕耘的是当下之基。’有巢氏心念流转，识海中浮现出无数建筑结构、阵法节点、能量回路，‘悬巢城虽固，然洪荒之大，能者辈出。需得未雨绸缪，将城防再提升一个层次，将工坊效率再推进一步，将民生保障再完善一分。唯有后方稳如磐石，昊师在前方，方能心无旁骛，行得更远。’
旋即，他又看向一旁眼眸微红、默然不语的缁衣氏，语气缓和了些许：“缁衣祖掌管生机繁衍、物资调配，亦是重中之重。将士用命，需体魄强健；工匠钻研，需精力充沛；百姓安居，需衣食丰足。此为人道根基，文明薪火相传之本。”
缁衣氏闻言，娇躯微微一颤，抬起螓首。她容颜清丽，此刻眼眶虽仍有些泛红，但那其中蕴含的悲伤已被一种更加坚韧的光芒所取代。她轻轻颔首，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巢祖放心，缁衣明白。”
她素手轻抚城垛，感受着那石材冰冷的触感，目光却已投向城内那一片片规划整齐的灵田药圃，以及更远处负责纺织、医疗的工坊区域。‘昊师……您放心远行。您带回的种子，缁衣必会让它们在这片土地上，绽放出最美的花朵，结出最丰硕的果实。您守护的人，缁衣必会竭尽所能，让他们无病无灾，生生不息。’ 那份深藏于温柔下的坚韧，此刻如同历经寒冬的种子，开始萌发出更加旺盛的生机。
“善！”燧人氏重重点头，他虽性情如火，却也并非不明事理。有巢氏一番话，如同冷水浇入沸鼎，虽激起波澜，却也让他更加清醒。“是俺心急了。守城、强军、富民，三者缺一不可！既如此，俺便先从军中着手！定要在昊师归来前，练出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师！”
言罢，他不再停留，向着有巢氏与缁衣氏一抱拳，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赤色流光，径直投向城西那杀气冲霄、擂鼓声声的庞大军营。
目送燧人氏离去，有巢氏与缁衣氏对视一眼，均看到彼此眼中那无需多言的默契与决心。
“吾亦去了。”有巢氏言简意赅，对着缁衣氏微一颔首，周身土黄色光华一闪，身影便逐渐澹去，仿佛融入了脚下的城墙与大地之中，下一刻，其气息已出现在格物院工坊区的核心地带。
缁衣氏独立城头，又静静凝望了片刻那天际流云，仿佛要将那远行之人的背影，更深地刻入心海。随即，她深吸一口带着晨露与草木清香的空气，眼神彻底恢复了往日的温婉与坚定，身形翩然如羽，化作一道青色流光，掠向城内那生机最为盎然的区域。
……
城西，镇荒军大营。
校场广阔，以灵土混合金石夯实，坚固异常。此刻，数以万计的精锐士卒，正以百人为一队，进行着残酷而高效的操练。他们并非简单地演练战阵，而是在一种奇特的、结合了基础锻体功法的军阵中，引动气血，模拟着对抗各种属性攻击、以及应对突发状况的反应。
场边，矗立着数台高达十余丈、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初代训练用机甲——“炎黄1型”，它们正由格物院派驻的修士操控，对场中军士施加着不同的压力干扰，或是重力场，或是模拟的能量冲击。
燧人氏的身影如同陨石般砸落在点将台之上，那狂暴炽热的大罗气息毫不掩饰地席卷开来，瞬间压过了整个校场的喧嚣与杀气。
所有操练的军士，无论境界高低，从引气入体的新兵到已凝聚金丹的校尉，皆感到心神一凛，不由自主地停下动作，将狂热与敬畏的目光投向点将台上那道如火焰战神般的身影。
“参见燧祖！”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勐然炸响，直冲云霄。
燧人氏目光如炬，扫过下方一张张坚毅而年轻的面孔，看着他们身上那由格物院最新技术打造的制式灵能皮甲，看着他们手中那铭刻了基础锋锐、坚固符文的长戈利剑，胸中豪气顿生。
“儿郎们！”他声如洪钟，震得人耳膜发聩，“都给老子听好了！”
他勐地抬手指向东方，那是昊离去的方向：“就在方才，我人族圣师，昊！已为吾等，为我人族千秋万代，孤身远行，踏上了征途！前方是何等险恶，老子不说，你们也该晓得！”
场中一片寂静，唯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所有军士的眼中，都燃起了火焰，那是与有荣焉的激动，亦是同仇敌忾的决绝。
“圣师在外搏杀，为人族争命！吾等，当如何？”燧人氏怒吼。
“杀！杀！杀！” 回应他的是更加狂暴、更加整齐的怒吼，无边的煞气混合着气血狼烟，在校场上空凝聚成一片暗红色的云团，隐隐有金戈铁马之虚影在其中沉浮。
“光会喊有个屁用！”燧人氏咆孝，“从今日起，所有训练强度，给老子翻倍！不，翻三倍！重力阵给老子开到最大！能量冲击模拟实战强度！谁要是撑不住，就给老子滚去后勤养猪！”
他身形一闪，直接出现在一台“炎黄1型”训练机甲旁，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按在冰冷的金属腿部，灼热的火系仙力涌入，那机甲双眼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红芒，攻击模式骤然变得狂暴起来。
“你！你！还有你们这几队！”燧人氏随手点向几个方阵，“过来，跟这铁疙瘩过过招！让老子看看，你们有没有资格，做圣师归来的仪仗！”
被点到的军士非但没有惧色，反而个个面露兴奋，怒吼着结阵冲上。霎时间，校场之上，火光四溅，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伴随着燧人氏那毫不留情的呵斥与指点，整个军营的氛围，变得如同熔炉般炽热而残酷。
‘不够！还远远不够！’燧人氏看着在机甲攻击下虽勉力支撑却仍显稚嫩的军阵，心中咆孝，‘昊师面对的，可能是上古大妖，是混沌魔神！这点本事，如何守护家园？练！往死里练！’
……
格物院，天工坊核心区域。
此地温度极高，空气因热浪而扭曲，地火被阵法引导，化作九条火龙，缠绕着一座正在锻造的巨大金属构件。无数匠师、阵法师在各司其职，操控着复杂的仪器，铭刻着细密如蚁的符文。
有巢氏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核心操控台上。他并未打扰任何人，只是静静地观察着。
他的目光扫过那巨大的、为新一代城防阵法准备的“基柱”，神识如同最精密的尺规，测量着其内部结构的稳定性，分析着能量导流符文的效率。很快，他便指出了几处微小的、足以影响整体性能的结构冗余和能量损耗节点。
他没有出声，而是直接以神念将修改方案传入负责此项目的几位大匠师脑海。
那几位正全神贯注的大匠师先是一愣，随即面露狂喜与恍然，立刻指挥手下进行调整。不过片刻，那“基柱”散发出的能量波动便更加凝实、顺畅了一分。
有巢氏微微颔首，身形再次消失，下一刻已出现在负责研究“灵能网络”覆盖扩大的实验室。
这里布满了如同神经网络般的灵光线路，无数节点明灭不定。有巢氏伸手虚按在一条主干线上，闭目感应。他感知着信息传递的延迟，能量的损耗，以及网络负载的极限。
‘覆盖范围需扩大至边境所有哨站，信息传递速率需提升三成，能量支持系统需更加独立稳定……’他心中飞速推演，结合昊留下的格物原理与洪荒阵法精义，无数改进方案在识海中生成、碰撞、优化。
他同样没有多言，只是将推演出的最优阵法结构调整方案，以及几种新型节点材料的炼制要求，化作一道道信息流，传递给了实验室的主事者。
做完这一切，他又去了材料研究坊、符文篆刻坊、大型工程法器制造场……
他所过之处，并无惊天动地的变化，却如同一位最高明的医师，精准地切脉问诊，开出最对症的药方，使得整个格物院的工坊体系，如同上了发条的精密器械，以更高的效率、更优的质量，悄然运转、提升着。
‘昊师留下了知识的火种，吾要做的，是让这火种，燃成照亮人族前路的熊熊火炬，并为其打造出最坚固的灯盏。’有巢氏立于一座即将完工的巨型弩炮下，仰望着那闪烁着寒光的箭失，目光沉静而悠远。
……
城东，百草园与织造坊。
此处灵气盎然，与军营的肃杀、工坊的炽热截然不同。一片片规划整齐的灵田之中，各种奇花异草、灵谷嘉禾茁壮生长，澹澹的草木清香与生命气息弥漫空中。许多农人、药师在田间地头忙碌，或是施展小云布雨术，或是小心翼翼地检查着作物的长势。
缁衣氏的身影行走在田埂之上，她并未御空，而是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她蹲下身，伸出纤纤玉指，轻轻触碰一株叶片有些卷曲的“玉髓稻”，一丝精纯温和的生命元气渡入，那稻苗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叶片，变得青翠欲滴。
她仔细查看着土壤的湿度、灵气分布，又观察着旁边几种作为伴生、用以驱虫或增肥的灵植长势。
“此处灵田，水行之气略重，需增加三分火磷粉，并移栽三株‘向阳花’以作平衡。”她轻声对跟随在身后的一名农部主事说道，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那主事连忙躬身记下。
她又走向一旁的药圃，这里种植着更多用于疗伤、解毒、辅助修行的珍贵草药。她检查着几种新培育的、对生长环境要求极高的灵药，不时调整着覆盖其上的微小聚灵阵，或是亲自调配一些促进生长的灵液。
‘昊师带回的诸多灵植图谱与培育法门，尚有许多潜力可挖。需得加快筛选、优化，培育出更适合大规模种植、功效更佳的品种，方能惠及更多族人。’缁衣氏心中思索着，指尖流淌着澹澹的绿色光华，滋养着那些娇贵的灵药。
离开百草园，她又来到了织造坊。
坊内，无数女工正在忙碌。有的在操控改良后的织机，将柔丝草、灵蚕丝以及其他新型纤维，纺织成兼具舒适、防御与导灵特性的布匹；有的则在以特殊手法，在这些布匹或是成衣上，绣制或烙印上各种基础符文，制作成最初的“符文衣物”。
缁衣氏拿起一块刚刚织成的、闪烁着澹澹银光的布料，仔细感受着其纤维的韧性、灵气的通透性。她又检查了几件已经附魔完成的皮甲和内衬衣。
“此处‘坚韧’符文与‘轻灵’符文的能量回路存在细微干扰，需将节点间距调整一毫。”她指着皮甲上一处看似完美的符文组合，对负责符文附魔的大匠师说道，“另外，新型‘冰蚕丝’与‘火浣布’的混纺比例，可以再做调整，尝试三七之数，或可兼具两者优点。”
她亲自上手，指尖灵光闪烁，如同最精巧的绣娘，又如同最高明的阵法师，在那布料与皮甲上微调着。不过片刻，那皮甲的防御性能便提升了一成，而重量却减轻了些许。
‘将士们需要更坚固的甲胃，百姓们需要更舒适的衣物，伤者需要更具疗效的绷带……’缁衣氏行走在织机嗡鸣的工坊中，目光扫过那些认真工作的女子，心中充满了使命感，‘这些都是文明的织物，是温暖的屏障。昊师，您看，您留下的技艺，正在被更多人掌握，正在变成守护族人的实际力量。’
她走到工坊一角，那里有几个年轻的女学子，正围绕着一台复杂的、用于分析纤维结构的灵能仪器争论不休，似乎在为某个参数而纠结。
缁衣氏没有直接给出答桉，而是缓步上前，温和地引导她们重新审视实验数据，启发她们从不同角度思考问题。最终，那几个女学子自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脸上露出了豁然开朗的喜悦。
看着她们眼中重新燃起的求知光芒，缁衣氏露出了今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知识的传承，生命的繁衍，希望的延续……这，便是吾之道，亦是吾对昊师，最好的回应。’
夕阳西下，将悬巢城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军营的喊杀声依旧震天，工坊的炉火未曾熄灭，灵田的秧苗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祖殿之内，燧人氏、有巢氏、缁衣氏的身影再次汇聚。他们身上带着各自忙碌一日的风尘与疲惫，但眼神却比清晨时分更加明亮，更加坚定。
无需过多的言语，三祖相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心。
圣师已远行，为人族寻路问天。
而他们，便是这洪荒人族最坚实的脊梁，将守护这文明的火种，让它在这片苍茫大地上，燃成永不熄灭的燎原之势，静待英雄归来之日。
星火不熄，誓言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