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青带来的关于“外面朋友”的风声,像一片阴云,短暂地悬在林知心头,但他很快将其压下。
眼下,他需要集中精力应对更迫近的挑战——并非来自未知的外部,而是源于部落内部,源于最原始、也最直接的武力质疑。
这质疑的化身,便是赵虎。
这位武馆大师兄,人如其名,性格豪爽,行事带着一股虎虎生风的气势。
他崇尚力量,信奉实战,对一切不能立刻转化为拳脚威力的理论都抱有本能的排斥。
此前林知指点阿土、优化呼吸法,他尚且可以视作“小聪明”;雷娜转型期的痛苦与“衰弱”,他看在眼里,更坚定了他的想法;甚至柳青青的“投诚”,在他眼中,也不过是暗器这种“旁门”与“歪理”的惺惺相惜。
他无法容忍的是,雷娜,这个他一直视为劲敌、甚至隐隐有些钦佩的、部落年轻一代力量象征的女战士,竟然会放弃祖辈传承的、堂堂正正的炼体法,去忍受那种“病怏怏”的折磨,修炼什么虚无缥缈的“科学锻体”。
这在他看来,不仅是误入歧途,更是对“力量”二字的亵渎。
他必须做点什么,用最直接的方式,戳破这个异乡人编织的幻梦,把雷娜“打醒”,也让所有人看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强大!
这一日,阳光炽烈,部落中心的演武场围满了人。
赵虎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块垒分明,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他扛着一根沉重的熟铜棍,大步走到场中,声如洪钟,直接向正在场边进行低强度适应性训练的雷娜发出了挑战:
“雷娜!整天跟着林先生摆弄那些软绵绵的把式,骨头都生锈了吧?来,陪师兄过过招,让你重新尝尝真正力量的滋味!”
他的话语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和一丝“为你好”的意味,目光灼灼,战意沸腾。围观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议论纷纷。
大多数人都清楚赵虎的实力,他天生神力,棍法刚猛无俦,是部落里公认的、能与雷娜在力量上正面抗衡的少数几人之一。
而此时的雷娜,脸色依旧带着一丝转型期的苍白,气息也远不如往日那般凌厉外放。
这怎么看,都是一场实力悬殊的对决。
雷娜停下动作,眉头紧锁。
她感受着体内依旧有些滞涩的内息,以及右臂那挥之不去的“隔阂感”,心中并无十足把握。
若是以前,她定然毫不犹豫地提刀迎战,但此刻,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林知。
林知面色平静,他读懂了雷娜眼中的犹豫,也看清了赵虎那纯粹而固执的力量信仰。
他知道,这一战,避无可避。
这不仅关乎雷娜个人的信心,更关乎《科学锻体法》能否在部落最崇尚武力的群体中,赢得最基本的生存空间。
“去吧,雷娜。”
林知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雷娜耳中,
“不必硬拼力量。记住我教你的,观察,引导,控制。用你的‘理解’,去对抗他的‘蛮力’。”
林知的话,像一道清泉,浇灭了雷娜心中的些许焦躁。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战意,那是一种不同于以往狂猛爆裂的、更加沉静而锐利的火焰。
她拿起放在一旁的战刀,走到了赵虎对面。
“赵师兄,请指教。”
雷娜的声音平稳,摆出了基础的起手式,但姿态与以往那种蓄势待发的猛兽姿态截然不同,更显得内敛而灵动。
“好!这才像话!”
赵虎大笑一声,也不多言,脚下猛然发力,地面微震,沉重的熟铜棍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如同一道黄铜色的旋风,直劈雷娜面门!
依旧是那套大开大合、以力压人的棍法,简单,粗暴,却有效!
若是往常,雷娜定然会选择以强对强,用更迅猛的刀法硬撼回去。
但此刻,她没有。她依照林知的指导,将意念高度集中,身体微微一侧,步伐轻灵地滑动,如同柳絮拂风,间不容发地避开了这势大力沉的一棍。
棍风刮得她发丝飞扬,但她眼神丝毫未变,紧紧锁定着赵虎的动作。
“躲?我看你能躲到几时!”
赵虎怒吼,棍法展开,如狂风暴雨,横扫、竖劈、直捣,攻势连绵不绝,将雷娜周身笼罩在一片棍影之中。
雷娜却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身形飘忽,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以最小的幅度避开棍击的锋芒。
她不再试图格挡,而是将全部心神用于观察赵虎的发力模式。
她看到赵虎每一次全力挥棍时,肩胛骨与腰胯的联动存在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僵硬;
她看到他在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转换瞬间,下盘会出现一丝微小的、他自己都未必意识到的虚浮;
她更看到,他那狂猛的攻势,完全是建立在一股“气”强行催发的基础上,呼吸的节奏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急促而混乱。
这些都是林知理论中提到的,“低效能量利用”和“神经控制粗糙”的外在表现!
赵虎久攻不下,心中焦躁更甚。
他感觉自己的每一棍都像是打在了空处,雷娜就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游鱼,让他浑身磅礴的力量无处宣泄。
这种憋屈感,让他愈发狂躁,攻势更急,破绽也露得更多。
就是现在!
在赵虎一记力贯千钧的“泰山压顶”落空,身体因惯性微微前倾,右腿为支撑,左腿虚浮,正是力量链条最脆弱的“旧力节点”闪现的瞬间!雷娜动了!
她没有选择攻击赵虎的要害,也没有试图去格挡那沉重的铜棍。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精准到极致的冷静。
她脚步一错,切入赵虎中门空挡,左手并指如剑,并非刺向血肉,而是精准无比地点在了赵虎右臂腋下某处肌肉与筋腱的连接处——那里,正是他这一棍发力链条中,承上启下的关键节点!
这一点,看似轻飘飘,毫无力道。
但就在指尖触及的刹那,赵虎只觉得整条右臂仿佛被一道细微的电流穿过,那股奔腾咆哮、正准备回收再发的力量洪流,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闸门瞬间截断!
一股强烈的酸麻感从腋下瞬间蔓延至整个右臂,沉重无比的熟铜棍竟然再也握持不住,“哐当”一声,脱手砸落在地!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场中。
威猛无俦的赵虎,保持着前冲挥棍的姿势,右臂却无力地垂下,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与茫然。
而雷娜,已经收指后撤,气息平稳地站在一旁,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与她无关。
她胜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对轰,没有伤痕累累的惨烈。
她仅仅用了一指,便瓦解了赵虎所有的攻势,击溃了他赖以自豪的绝对力量。
赵虎怔怔地看着自己无力垂落的右臂,又看了看地上那根陪伴他多年的熟铜棍,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气息平稳、眼神沉静的雷娜身上,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知,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
这……就是“科学”的力量?不是蛮力,不是取巧,而是一种……看穿本质,直指核心的……恐怖“理解”?
力量的对话,以一种所有人都未曾预料的方式,分出了胜负。
而这场胜利所带来的冲击波,才刚刚开始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