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是王越。”王越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确认。
听到这肯定的回答，史阿整个人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脸上的愤怒和决绝瞬间被巨大的痛苦、迷茫和一种被背叛的绝望所取代。他猛地挣扎起来，即使被捆绑着，也试图向前倾身，声音嘶哑地低吼，带着哭腔：
“师伯！您……您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助纣为虐啊？！”
“助纣为虐？”这四个字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场所有人——贾诩、赵云、张飞，乃至仅存的几名锦衣卫，脸上都浮现出惊愕与不解。他们追随刘锦，平定黄巾，治理幽州，造福一方，何来“助纣为虐”之说？
王越的眉头紧紧皱起，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严厉：“史阿，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助纣为虐？我等追随主公，堂堂正正，何曾做过祸国殃民之事？！”
史阿双眼赤红，死死盯着王越，又猛地转向那辆静默的马车，仿佛要透过车厢看清里面的人，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师伯！枉您一身绝世武功，明察秋毫！可您知不知道您拼死保护的人是谁？！”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字一顿地揭露了他所知的“真相”：
“他是十常侍之首张让的亲侄子！张让为了对抗何进，暗中一手提携了他的这个侄儿，让他假借身份，潜伏在北地！这次他秘密来洛阳，就是为了把皇上病重的绝密消息带给北边的鲜卑人！”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连一向沉稳的贾诩眼中都闪过一丝骇然。
史阿继续吼道，声音充满了悲愤：“张让老贼早就和鲜卑人勾结在了一起！他承诺鲜卑人，只要他们在皇帝驾崩、洛阳大乱之时南下寇边，拖住大将军何进和冠军侯刘锦的兵力，让他们无暇南顾。到时候，张让就可以在洛阳联合董太后，顺利扶持皇子协上位！一旦新皇登基，张让权倾朝野，自然会给鲜卑人数不尽的好处！此人！”他再次指向马车，“就是张让派去联络鲜卑的关键信使！是引狼入室、祸乱华夏的国贼！师伯，您说，这不是助纣为虐是什么？！”
现场一片死寂。
只有风声呼啸，吹动着篝火，映照着众人脸上震惊、愤怒以及……一丝恍然大悟的神情。
贾诩的声音冷静而清晰，打破了因史阿揭露的“惊天阴谋”而带来的死寂：“史少侠，我想，你们找错人了。”
“找错人？”不等史阿反应，旁边那名同样被绑着的年轻刺客梗着脖子，愤然道，“这车驾护卫如此严密，又有你这等人物随行，不是那张让的侄儿，那国贼还能是谁？！”
史阿的目光则依旧死死盯着王越，带着最后一丝期望和痛心：“师伯！回头是岸啊！莫要再被奸人蒙蔽，玷污了您一世的英名！”
王越与贾诩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哭笑不得的神情。这误会闹得，实在是……太大了。
贾诩摇了摇头，不再多言，直接从怀中取出了那面玄色令牌，将其正面展示在史阿二人眼前：“你二人，可认得此物？”
那令牌在跳动的火光下清晰可见，正面是苍劲的“幽”字，背面则是代表着无上军功的“冠军侯”纹饰。
史阿和他同伴显然认得此物，瞳孔皆是一缩。史阿咬牙道：“这是冠军侯的令牌！怎……怎会在你这贼人手里？莫非你们连冠军侯也……”他下意识以为令牌是对方抢夺来的。
“放你娘的屁！”
一旁的张飞早已按捺不住，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声如洪钟般地吼道，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你们两个猪油蒙心的蠢材！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那车架里躺着的，是俺张翼德的大哥，幽州刺史、冠军侯刘锦刘世荣！是实实在在的汉室宗亲！在战场上砍过黄巾、杀过鲜卑的真英雄！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就变成那没卵子阉货的狗屁侄儿了？！气死俺了！”
张飞这一通如同炸雷般的怒吼，带着不容置疑的愤怒和自豪，终于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了史阿二人的心头！
“幽州刺史……冠军侯……刘锦？”史阿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脸上的愤怒、决绝和痛苦瞬间凝固，然后如同冰面般寸寸碎裂，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茫然、难以置信，以及……一丝逐渐升起的、冰冷的恐惧。
他猛地看向王越，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师……师伯……他……他说的是……是真的？车里……真的是冠军侯本人？不是……不是张让的侄儿？”
王越看着他，沉重地点了点头，语气复杂：“史阿，你们……确实杀错人了。车内正是我家主公，冠军侯刘锦。他前日入宫觐见陛下，出宫途中便遭不明刺客伏击，身受重伤，我等正是护送他返回幽州医治。你们今夜之举，简直是……唉！”
真相大白！
史阿和他同伴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们奉师命（或某种正义信念）前来诛杀“国贼”，为此不惜性命，甚至差点杀了敬仰的师伯，手上还沾染了那么多护卫的鲜血……可到头来，他们要杀的人，竟然是大汉的功臣，声名在外的冠军侯？！
“我们……我们……”史阿看着地上那些锦衣卫的尸体，又看了看王越臂膀上那道因他而留下的伤口，无边的悔恨和羞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贾诩看着面如死灰、陷入巨大悔恨与震惊中的史阿二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挥了挥手，对赵云道：“子龙，给二位壮士松绑。”
赵云略一迟疑，但见贾诩神色笃定，便上前用匕首割断了束缚史阿及其同伴的绳索。
绳索松开，两人却并未有任何异动，依旧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信念。
贾诩走到他们面前，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锐利：“现在，可以告诉老夫，究竟是何人指派你们前来行刺？你们口中的‘国贼’信息，又是从何而来？”
史阿旁边那名年轻刺客，名唤韩龙的，抬起头，眼神空洞，喃喃道：“是……是统领……”
“统领？”贾诩眉头微蹙，追问道，“什么统领？他是何人？姓甚名谁？”
史阿这时也稍稍回过神，声音沙哑地接过话，脸上带着一丝苦涩和无奈：“我们……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他永远一身黑袍，戴着面具，声音也经过改变。我们只称呼他为‘统领’。他麾下聚集了一批像我们这样，或因家仇，或因国恨，欲铲除奸佞的游侠儿和军中好手。”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道：“他告诉我们，他是为宫里某位大人物办事，专司清除祸国殃民之辈。关于张让侄儿勾结鲜卑的消息，便是他提供给我们的，言之凿凿，并且给出了详细的行踪路线。我们……我们恨阉党误国，听闻此等卖国行径，自然义愤填膺，所以才……”
史阿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被利用的屈辱感。“统领武功极高，深不可测，而且行踪诡秘，几乎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我们只是听命行事……”
贾诩听完，眼中寒光闪烁，缓缓捋着胡须。一个隐藏在深宫阴影之中，身份不明，武功高强，并能精准掌握“张让侄儿”行踪（甚至可能是故意放出假消息），同时又能调动民间力量的“统领”……
这潭水，比想象中还要深。此人，或许才是真正隐藏在洛阳风暴中心，搅动风云的黑手之一。他利用史阿这些热血青年的正义感，借刀杀人，其真正的目的，恐怕绝非“铲除奸佞”那么简单。
“宫里办事……身份不明……武功极高……”贾诩在心中默念着这几个关键词，一个模糊而危险的轮廓开始在他脑海中逐渐浮现。
贾诩那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久久停留在史阿和韩龙脸上，仿佛要穿透他们内心的彷徨与羞愧。两人被看得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一想到自己双手沾满了忠义之士的鲜血，还险些铸下弥天大错，便觉无地自容。
良久，贾诩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二人，可愿意将功补过？”
史阿和韩龙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芒。他们不怕死，但怕死得毫无价值，更怕背负着误杀忠良、助纣为虐的污名死去。此刻听到有机会弥补过错，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
“愿意！我等愿意！”史阿声音急切，带着悔恨与决心，“但凭先生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求……只求能弥补万一！”
韩龙也用力点头，眼神坚定。
贾诩对他们的态度似乎早在预料之中，他微微颔首，说道：“如今，我家主公身受重伤，性命垂危，急需北上幽州寻良医救治。前路漫漫，危机四伏，而我们……”他目光扫过周围仅存的几名带伤的锦衣卫，“人手折损严重。”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史阿和韩龙身上：“你二人暂且留在队伍中，护送主公车驾北上。待抵达安全之地，主公苏醒之后，再由他亲自发落你们今日之过。是生是死，是罚是用，皆由主公定夺。在此期间，你二人需恪尽职守，不得再有二心。如此，你二人可愿意？”
这既是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也是一种暂时的控制和观察。有王越这层关系在，加上两人此刻的悔悟，贾诩判断他们暂时是可靠的，而且两人武艺高强，正是队伍目前急需的助力。
史阿与韩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然。两人齐齐单膝跪地，抱拳道：
“史阿（韩龙）愿意！必竭尽全力，护卫冠军侯安全，直至侯爷发落！若有异心，天诛地灭！”
“好。”贾诩点了点头，“起来吧。翼德，去找两匹无主的马给他们。”他吩咐道，又看向王越，“王指挥使，他二人暂且交由你看管。”
王越看着自己这位初次见面便险些生死相搏的师侄，心情复杂，但还是沉声应道：“喏。”
队伍经过这番波折，虽然损失惨重，但也意外地增添了两位顶尖好手。简单的休整和包扎后，掩埋了阵亡的锦衣卫，车队再次启程，带着更深的警惕和一丝新的希望，继续向北行进。而史阿和韩龙，则怀着沉重的愧疚和将功补过的决心，融入了这支护卫的队伍之中。
中平六年，四月十八，午时。
历经数日提心吊胆的跋涉，车队终于看到了涿城那不算雄伟却令人心安的城墙。早已接到通知的华佗，亲自率领着由幽州医院最精锐的医疗团队，在城外等候多时。
车队甫一停下，华佗便带着助手快步上前，甚至来不及与贾诩等人寒暄，直接问道：“主公何在？”
赵云立刻引领华佗来到刘锦的马车前。华佗掀开车帘，只看了一眼刘锦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包裹处渗出的血迹，眉头便紧紧锁住，沉声道：“快！小心抬下来，送入城内静室！”
几名训练有素的医护立刻上前，用特制的担架极其平稳地将昏迷的刘锦从马车中移出，在华佗的亲自指挥下，迅速抬往城内早已准备好的、经过消毒处理的洁净房间。
贾诩看着刘锦被专业团队接手，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了一些。他转身，面向那六名一路随行、担惊受怕却也尽心竭力的乡野郎中。
他深深作了一揖，语气诚挚：“连日来，多亏诸位先生随行照料，稳住我家主公伤势，贾文和在此，代我幽州上下，谢过诸位！”
那六名郎中连忙还礼，连称不敢。
贾诩直起身，从程昱派来的随行文官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布袋，亲自递给为首的陈老先生：“此乃约定的诊金，以及我等的一点心意，万望诸位笑纳。此行惊扰诸位，实在过意不去。”
陈老先生接过布袋，入手沉重，心知酬劳远超预期，脸上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贾先生客气了，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冠军侯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
贾诩点了点头，又道：“如今已至涿城，安全无虞。我已安排人手，护送诸位返回家乡，确保一路平安。”
这番安排周到体面，既给予了丰厚的报酬，又顾及了他们的安全和感受，六名郎中皆是感激涕零，再三拜谢后，才在几名锦衣卫的护送下，踏上了归途。
送走郎中，贾诩的目光转向肃立一旁的史阿和韩龙。两人此刻心情复杂，既为主公终于得到专业救治而稍感安心，又为自己的前途和罪责感到忐忑。
贾诩看着他们，语气平和却带着威严：“你二人暂且随队留在涿城，待主公情况稳定，再行安排。”
“是，谨遵先生之命。”史阿和韩龙躬身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