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3年5月,蓟县
沮授奉袁绍之命,带着主公那封措辞尽可能委婉、解释取青州乃为“平定祸乱”、“绝无北顾之意”的亲笔书信,踏入了幽州的心脏——蓟县。
然而,从他跨入城门的那一刻起,这位以智谋深远、沉稳着称的河北名士,就陷入了一种持续的、难以言喻的震惊之中。
首先是那城墙与道路。 蓟县的城墙并非他熟悉的夯土或青砖,而是一种呈现出灰黑色、质地异常紧密坚实的材料,墙面平整光滑,几乎看不到缝隙(青砖)。脚下的道路更是宽阔平坦,同样是那种灰黑色材质,车马行驶其上,只有沉稳的辚辚之声,不见半点尘土飞扬。这与邺城乃至河北任何一座大城雨天泥泞、晴天扬尘的景象形成了天壤之别。
其次是那农田与水利。 马车行进间,他透过车窗看到城郊的农田阡陌纵横,沟渠体系完善,清澈的水流潺潺流淌,滋润着长势喜人的禾苗。更令他惊异的是,田埂间竟能看到一些结构精巧的木质或铁质器械,似是用于提水或耕作,效率远非人力畜力可比。
再次是那市集与百姓。 进入内城,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商品琳琅满目,除了寻常的布匹、粮食,还有许多他未曾见过的精巧物件,以及大量雪白细腻的纸张(幽州雪纸)。往来百姓衣着或许不算奢华,但大多整洁,面色红润,眼神明亮,彼此交谈间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从容,甚至能看到些许笑意。这是一种在冀州,在如今任何一个诸侯治下都难以见到的、属于太平年景才有的气象。
没有面黄肌瘦的流民,没有横冲直撞的兵痞,没有森严压抑的戒备。整个蓟县,如同一台精密而高效运转的机器,充满了活力与秩序,更透着一种……安居乐业的富足与安宁。
这一瞬间,沮授恍惚了。
他脑海中闪过冀州虽然富庶却难免凋敝的乡村,闪过邺城繁华之下暗藏的奢靡与紧张,闪过袁绍麾下谋士们无休止的内斗与倾轧。眼前的景象,与他所熟悉的一切形成了过于鲜明的对比,冲击着他的认知。
“使者?沮使者?” 旁边负责接待他的幽州小官见他望着街景出神,不由得轻声呼唤。
沮授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敛心神,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内心深处,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勉强对那小官笑了笑:“无妨,只是久闻蓟县繁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小官脸上露出一丝自豪,却也只是谦逊地引路:“使者过奖了,请随我来,刺史府就在前面。”
沮授默默点头,跟随其后,但目光仍不由自主地流连于这陌生而充满生机的街景。他心中原本对于此行“稳住民”任务的几分把握,此刻竟有些动摇。他开始真正意识到,自己要面对的,恐怕不仅仅是一个兵强马壮的军阀,更是一个……或许在缔造一种全新秩序的对手。
好的,这是刘锦亲自迎接沮授并设宴的场景,展现了刘锦的礼贤下士和对人才的渴望:
当那小官入内通报,言及冀州来使乃是沮授时,刘锦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毫不掩饰的欣赏与热情。他竟直接站起身,对左右吩咐一句“速请”,自己则整理了一下衣冠,快步向府门方向迎去。
沮授正在偏厅静候,心中还在回味入城所见带来的震撼,却听得一阵沉稳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刚抬起头,便见一位身着常服、英气逼人的年轻贵胄已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诚挚而略带歉意的笑容。
“哎呀!不知是公与先生大驾光临,刘锦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啊!” 刘锦几步上前,竟对着沮授微微拱手,语气热络,仿佛迎接的不是敌国使者,而是久别重逢的故友。
沮授确实被刘锦这亲自出迎的举动弄得有些受宠若惊。以刘锦如今雄踞幽并,又是先皇亲封冠军侯,出身正统宗室的皇亲贵胄身份,能见他已是给足面子,何须亲自迎出?他连忙深深一揖,语气恭谨中带着一丝动容:“侯爷万万不可如此!授乃外臣,奉我主之命前来,岂敢劳烦侯爷亲迎?侯爷折煞在下了!”
“先生说的哪里话!”刘锦上前虚扶一下,笑容不减,“公与先生之名,智略深远,忠义无双,锦心向往之久矣!只恨身处两地,未能早日请教。今日先生能来,我这蓟城可谓蓬荜生辉,岂敢怠慢?” 他这话半是客套,半是发自内心,对于沮授这等王佐之才,他确实存有极大的招揽之心,哪怕知道希望渺茫。
不等沮授再谦逊,刘锦便转头对随从吩咐道:“传我的命令,即刻在望海楼备好最高规格的宴席,我要为沮先生接风洗尘!”
望海楼乃是蓟县最负盛名的酒楼,以其佳肴和新奇菜式闻名北地,刘锦在此设宴,足见其对沮授的重视。
安排完宴席,刘锦这才引着沮授往内厅走去,仿佛不经意般问道:“先生此次前来,舟车劳顿,不知本初兄派先生前来,所为何事啊?” 他虽然早已从荀彧处得知情报,猜到八成与边境陈兵有关,但仍装作不知,将话题引向了正事。
沮授心中暗赞刘锦处事周到,先以高规格礼遇稳住自己,再谈正事,让人难以生出恶感。
沮授见刘锦问起,便整理了一下思绪,将袁绍书信中的意思,用更加委婉和恳切的语言转述出来:
“回禀侯爷,我主袁公此番遣授前来,实为澄清误会,以固两家之好。近日用兵青州,只为剿灭孔融麾下不服王化、屡为祸乱之部众,安定地方,绝无他意。然听闻侯爷麾下雄师有所异动,布防于边境,我主心下不安,深恐与侯爷生出嫌隙,故特命授前来,向侯爷表明心迹:我冀州对幽并绝无半分觊觎之心,愿与侯爷永结盟好,共保北疆安宁。”他言语恳切,将袁绍主动扩张的行为包装成了被动平乱,并将边境紧张的责任微妙地推给了刘锦的“反应过度”。
刘锦听完,脸上露出了恍然和大度的笑容,仿佛真的只是误会一场,他摆了摆手,爽朗地笑道:
“哈哈哈!我当是何事!原来如此,本初兄真是多虑了,多虑了呀!嗨——!”
他亲自执起茶壶,为沮授斟了一杯清茶,动作自然流畅:“冀州与幽并,唇齿相依,本就应该同气连枝。些许兵马调动,不过是例行操演,防范塞外小股胡骑扰边罢了,岂是针对本初兄?回去还请先生务必转告本初兄,让他千万放心,我刘锦,断不会行那背信弃义、无故兴兵之事!”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否认了针对袁绍的意图,又点明了自己有足够的理由和实力进行边境布防,将“威慑”轻描淡写地归结为“例行操演”和“防范胡骑”。
说罢,刘锦仿佛将这件“小事”完全抛诸脑后,对着侍立门外的侍卫吩咐道:“去,叫诸葛瑾和郭嘉过来,就说有贵客至,让他们稍后一同前往望海楼。”
他转向沮授,笑容亲切地解释道:“子瑜(诸葛瑾)沉稳干练,奉孝(郭嘉)机敏善辩,皆是我之臂助,亦是雅士。待会儿宴上,让他们陪先生多饮几杯,也好让先生见识一下我幽州儿郎的风采与热情,免得先生总觉得我北地只有肃杀之气,哈哈!”
刘锦此举,看似是热情待客,让麾下年轻才俊作陪,实则蕴含深意:让沮授亲眼见识幽州的人才辈出,郭嘉的机变与诸葛瑾的沉稳,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实力展示。他要让沮授,乃至沮授背后的袁绍明白,幽州绝非仅有匹夫之勇,其文治韬略,同样不容小觑。
沮授自然明白这其中意味,心中凛然,面上却只能含笑拱手:“侯爷麾下人才济济,授,荣幸之至。”
时至正午,刘锦亲自作陪,引着沮授来到了闻名遐迩的望海楼。酒楼掌柜早已得到通知,恭敬地将众人引至顶层一处极为雅致静谧的包间,窗外可远眺蓟城街景与远方山峦。
入座时,刘锦执意让沮授坐于面南的尊位,自己则紧挨着他在主位坐下,郭嘉与诸葛瑾分坐两侧相陪。这番安排,再次让沮授感受到了刘锦超越规格的礼遇,心中警惕与感慨交织。
宴席开始,侍女们如流水般呈上佳肴。 刘锦显然用心做了准备,菜品以冀州风味为主,辅以望海楼的特色创新,共计十一品,既显尊重,又暗藏底蕴:
1. 中山冬酿焖鹿腩 (以冀州名酒入馔,选用幽州山鹿)
2. 巨鹿香油拌河豚丝 (河豚处理得法,佐以巨鹿特产芝麻油)
3. 渤海盐焗黄金虾 (精选渤海大对虾,海盐炙烤)
4. 魏郡烧鹅配邺城面酱 (地道冀州菜,鹅肉酥烂)
5. 安平蜜渍熏野雉 (野鸡熏制后以蜂蜜浸渍,甜咸交织)
6. 清河八宝豆腐箱 (豆腐挖空,填入八种馅料,清雅鲜美)
7. 幽州雪纸炙羊排 (创新菜,以雪纸包裹羊排烤制,锁住汁水)
8. 墨鱼汁绘太行山菌 (利用墨鱼汁作画,山菌鲜美)
9. 翡翠莼菜羹 (汤品,莼菜嫩滑,汤色清澈)
10. 五谷丰登 (主食,精选五种谷物蒸制)
11. 冰镇酸梅汤醒酒饮 (餐后饮品,用以解腻醒酒)
菜品琳琅满目,香气四溢,许多菜式连沮授都未曾见过,尤其是那“幽州雪纸炙羊排”和“墨鱼汁绘太行山菌”,更是将幽州的物产与巧思展现得淋漓尽致。
酒过三巡,气氛渐热。
刘锦率先举杯,面向沮授:“公与先生远道而来,一路辛苦,锦谨代表幽并军民,敬先生一杯,聊表地主之谊!请!”
“侯爷盛情,授愧不敢当,请!”沮授连忙举杯回应。
刘锦饮罢,郭嘉便笑着端杯起身,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明亮:“久闻公与先生深谋远虑,乃河北栋梁,嘉钦佩已久。今日得见,幸甚至哉!嘉敬先生,愿先生此行顺遂!请!”
“奉孝先生过誉了,请!”沮授应对得体,心中却对这位鬼才的年轻与名不虚传的锐气印象深刻。
接着,诸葛瑾也稳重地举杯:“子瑜不善饮,然见先生风范,心向往之。谨以此杯,祝先生身体康健,亦愿冀幽两地,和睦如初。请。”
“子瑜先生客气了,多谢吉言,请。”沮授能感受到诸葛瑾的沉稳与善意。
几轮下来,沮授作为客人,也主动起身回敬刘锦:“侯爷年少英雄,治理有方,授入城所见,百姓安乐,市井繁华,实在令人惊叹。授借花献佛,敬侯爷,愿侯爷基业永固!”
“先生谬赞了,皆是诸位共同努力之功。
望海楼的宴席终是到了尾声,宾主尽欢——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刘锦亲自将略有醉意、但神智依旧清明的沮授送回了刺史府稍事休息。
待回到刺史府书房,沮授便郑重地向刘锦提出辞行:“侯爷盛情,授感激不尽。主公之意,授已悉数转达;侯爷之诚意与立场,授亦已明了。使命既已完成,不敢再多叨扰,授准备即刻返回邺城,向主公报知侯爷之意。”
刘锦闻言,脸上露出真诚的挽留之色:“诶,公与先生何必如此匆忙?先生大才,锦尚未及多多请教。这蓟城虽比不得邺城繁华,却也别有风貌。先生不妨再多盘桓两日,容锦略尽地主之谊,也好让先生看看我幽州风土人情,或许另有感触。”
沮授心中记挂着青州战事以及刘锦陈兵边境的动向,深知此地不可久留,每一份见闻都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需尽快回报袁绍。他躬身婉拒,语气恳切却坚定:“侯爷厚爱,授心领了。只是邺城政务繁多,主公处亦需及时回复,以免贻误时机。授实在不敢因私废公,还望侯爷体谅。”
刘锦见他去意已决,知道强留无益,反而落了下乘,便不再坚持,惋惜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锦也不便强留。先生归去,一路务必保重。还望先生转告本初兄,北疆安宁,关乎你我两家根本,望他慎之,重之。”
他亲自将沮授送至府门,并安排了精锐骑兵护送其至边境。
望着沮授马车远去的烟尘,刘锦脸上的温和笑容渐渐收敛,目光变得深邃。
马车颠簸,驶离了那座给他带来巨大震撼的蓟城。沮授靠在车厢壁上,闭着双眼,看似在休息,脑海中却如同沸水般翻腾不息。
来时,他虽知刘锦势大,但心中仍存着冀州地广人稠、钱粮丰足,袁绍四世三公、名望天下的底气。然而这一路的见闻,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那坚不可摧的“墨石官道”,不仅意味着调兵遣神的效率,更代表着一种超越时代的组织能力和技术实力。
那田间高效的水利和农具,意味着更丰足的粮草储备,支撑得起更持久的战争。
那市井中琳琅满目的商品,尤其是那洁白如雪的“幽州雪纸”,背后是蓬勃的工商业和源源不断的财富。
而最让他心绪难平的,是那些普通百姓脸上流露出的从容与希望。那是乱世中最为稀缺的东西,却在那蓟县城内随处可见。这绝非仅仅依靠武力威慑就能做到的,这需要精心的治理、清明的吏治和能让民众休养生息的政策。
“民心所向……” 沮授在心中默念着这四个沉重的字。他想起了冀州,虽然富庶,但豪强兼并,赋役繁重,百姓虽不至易子而食,却也难得如此安宁。麾下谋士各怀心思,争权夺利……
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主公啊主公,我等先前,或许都小觑了这位冠军侯……” 他无声地叹息,“他所图者,绝非仅仅是一城一地的得失,他所经营的,是一个拥有强大韧性和恐怖潜力的完整体系。与之相比,冀州虽大,却如同一盘散沙,内部隐患重重;虽富,却如无根之木,难以将财富有效转化为真正的国力。”
一个他极不愿面对,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浮上心头:
“如今的冀州,真的能与这样的刘锦争锋吗?”
答案,似乎是否定的。至少,在目前的状态下,绝无胜算。
沮授猛地睁开眼,眼神中充满了急迫。他掀开车帘,对护卫的骑兵队长沉声道:“再快一些!务必尽快赶回邺城!”
他必须立刻见到袁绍,将所见所闻,尤其是那份深切的危机感,毫无保留地禀报。必须让主公清楚地认识到,北方的威胁已经发生了质变。冀州不能再沉溺于内部的倾轧和眼前的蝇头小利了。
“必须尽快说服主公,不惜一切代价,先彻底平定河北(指消化青州,解决黑山军等内部问题),整合内部,消除一切掣肘!然后,效仿刘锦,大力鼓励农耕,革新器械,整顿吏治,收拢民心……” 他在心中急速地规划着,“唯有如此,集中整个河北的力量,进行深彻的变革,或许……或许在未来,还能有一线争锋的机会。”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卷起阵阵烟尘。沮授的心情却比这颠簸的道路更加起伏不定。
公元193年5月,邺城,大将军府
袁绍正半倚在软榻上,眯着眼睛,手指随着悠扬的丝竹声轻轻敲击着案几。堂下,一队新选拔的歌姬正翩翩起舞,身姿曼妙,彩袖飘飞。美酒在手,佳人在前,袁绍脸上尽是志得意满的享受。拿下青州北部,似乎让他更加放松了对潜在危险的警惕。
“主公,沮授先生回来了,正在门外求见。”一名侍从小步上前,低声禀报。
袁绍眼睛都未睁开,只是慵懒地拖长了音调:“嗯——?公与回来了?快请先生进来。” 他以为沮授带回的,不过是刘锦服软或是重申互不侵犯之类的消息。
沮授风尘仆仆地步入大堂,甚至来不及整理一下衣冠,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更带着挥之不去的凝重。他刚踏入这歌舞升平之地,眉头就不由自主地皱紧。
他正要开口禀报蓟县之行的紧要见闻,袁绍却率先笑着开口,指着堂下的歌姬,语气带着炫耀:“公与,你回来得正好!快看看,这批歌姬如何?姿色、舞技皆是上乘,乃是吾特意命人从各地精心挑选而来,哈哈哈!”
“主公!主公!” 沮授心中焦急,也顾不得礼仪,提高了声音,打断了袁绍的兴致,“授有要事禀报!此次前往幽州,所见所闻,实在……实在令人心惊啊!”
他语速极快,也顾不上组织最优雅的辞令,直接将蓟县的见闻和盘托出:“那刘锦治下,城池坚固远超想象,道路平整如砥,市井繁华,商旅不绝,更有一种洁白如雪的纸张(幽州雪纸)广为流通!其百姓面色红润,安居乐业,田间农具、水利皆非我冀州能比!此非仅兵甲之利,实乃根基之固,潜力之深啊!我军虽众,然若不能……”
袁绍起初还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但越听,脸上的笑容越是僵硬、消失。他听到“坚固远超想象”、“道路平整”、“百姓安乐”、“根基之固”这些词,再对比自己此刻的歌舞升平,一股莫名的不安和被打扰了雅兴的烦躁涌上心头。
“停!” 袁绍猛地坐直身体,脸色沉了下来,挥手粗暴地打断了沮授的陈述。
悠扬的乐声戛然而止,舞姬们也惊慌地停下了动作,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都出去!” 袁绍不耐烦地对着乐师和歌姬们喝道。
大堂内只剩下袁绍与沮授二人,气氛显得有些凝滞。袁绍消化着沮授带来的惊人信息,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刘锦的态度……究竟如何?他陈兵边境,意欲何为?”
沮授收敛心神,精准地概括了刘锦的核心意思:“回主公,刘锦明确表示,他此番调动兵马,名为防范胡骑,实为应对我取青州之举动。其态度是,只要我军不主动北向挑衅,侵犯其幽并疆界,他便承诺不会率先对我冀州用兵。”
“嗯……”袁绍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这个答案在他预料之中,也算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至少暂时稳住了北方。
但他随即又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沮授,带着最后一丝怀疑:“公与,你方才所言,蓟县城防、道路、市井、民生……果真如此?非是你忧心过甚,夸大其词?”
沮授迎着袁绍的目光,毫无退缩,语气斩钉截铁:“授所言,句句属实,千真万确! 若有半字虚言,甘受军法!主公,刘锦之治,已非寻常割据,其根基之深、潜力之大,远超我等以往认知。若放任不管,假以时日,必成心腹大患!”
听到沮授如此笃定的回答,袁绍终于彻底动容。他不再质疑,而是缓缓靠回榻上,仰头望着装饰华丽的穹顶,眼神闪烁不定,显然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权衡。
良久,袁绍才收回目光,看向沮授,语气沉重了几分:“以你之见,如今该当如何?”
沮授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一路深思熟虑的战略和盘托出:
“主公,授以为,当务之急,有三!”
“其一,必须迅速彻底平定河北!颜良、高览将军在青州北部当再接再厉,尽快剿灭孔融残部,完全掌控黄河以北青州之地。同时,需加大对黑山张燕部的清剿力度,务必稳定后方,消除内患。唯有整合整个河北的力量,我等才有与刘锦周旋的根基!”
“其二,当暗中遣使,示好曹操。”沮授压低了声音,“曹操虽得徐州部分之地,然其与刘备、袁术(提及袁术时,他略有迟疑)乃至陶谦旧部矛盾未消,南方局势依旧复杂。我可暂时与之缓和关系,甚至许以些许利益,使其无暇北顾。如此,我方便能集中精力,应对北方大敌。”
“其三,也是最根本之策,我必须效仿刘锦,大力整顿内政,鼓励农耕,革新器械,选拔贤能,安抚百姓,积蓄力量!此非一朝一夕之功,然却是未来争雄之根本。若不能在此之上迎头赶上,纵有百万大军,亦如沙上筑塔,终难持久!”
沮授说完,深深一揖,等待着袁绍的决断。
袁绍听到要与曹操缓和关系,眉头立刻紧锁,脸上浮现出明显的不愉之色。道:
“先生,你所言虽有一定道理。但那曹孟德,狡诈如狐,向来与刘锦关系密切,多有往来。更何况,他与我之间……,昔日酸枣会盟,乃至后来诸多事务,早已素有嫌隙。如今要我主动向他示好,岂非自降身份,徒惹天下人笑话?他又如何肯信我?”
这正是袁绍性格中的典型弱点——过于看重面子与旧怨,有时甚至超过了对实际利益的考量。
沮授不慌不忙,上前一步,冷静地分析道:
“主公所虑,授岂能不知?然,此一时,彼一时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他细细剖析道:“曹操虽与刘锦有旧,然观其行止,其志在吞并天下,岂会甘愿久居刘锦之下?如今他虽得徐州部分之地,然南有袁术虎视眈眈,西面还需防备董卓关中乱军。其势看似扩张,实则四面受敌,根基远未稳固。”
“在此情形下,”沮授目光炯炯,“我冀州若表现出愿意缓和,甚至默认其在徐州的部分行动,对曹操而言,便是解除了其最大的北顾之忧,使他能全力应对南方和西方的威胁。此乃雪中送炭之举,即便他心知肚明我之意图,于利益权衡之下,也大概率会选择接受。”
“至于方式,”沮授压低声音,“主公亦不必亲自修书,堕了名望。可遣一心腹能吏,以私人之名,携厚礼前往许昌,拜会其麾下关键谋士如戏志才、陈宫等人,陈说利害。只需传达一个明确信息:我冀州,目下无意南向,愿与曹操共维中原现状。 如此,既达到了稳住曹操的目的,又保全了主公的颜面。”
“待我河北平定,内政修明,实力大增之后,”沮授最后掷地有声地说道,“届时是联合曹操共图刘锦,还是另做他谋,主动权皆在我手!一时的隐忍,是为了将来更大的图谋。还望主公明察,切不可因小失大!”
袁绍听完沮授条理清晰、利弊分明的分析,心中其实已经认同了大半。那股因北方压力而生的焦虑,确实需要找到一个出口,而稳住曹操,全力整合河北、对抗刘锦,无疑是眼下最合理的战略选择。
然而,他天性中的犹豫和多疑此刻又开始作祟。他习惯性地想要听到更多的声音,尤其是来自他更信任的圈子的声音。
于是,他脸上露出赞赏却又不是完全下定决心的表情,对沮授温和地说道:“嗯——先生此计,思虑周详,深谋远虑,甚好,甚好!不过……此事关系重大,牵扯甚广,容我再细细思量一番。” 他巧妙地用“再思量”拖延了即刻的决断。
随即,他脸上换上关切的神色:“先生一路奔波,辛苦了,且先回府好生休息。待我思虑成熟,再与先生商议。”
沮授心中暗叹一声,知道主公的老毛病又犯了,但也无可奈何,只能躬身告退:“授,告退。望主公早做决断,时不我待啊。”
待沮授离开后,袁绍脸上的温和瞬间收敛,对左右吩咐道:“去,请郭图、逢纪二位先生过来。”
不多时,郭图与逢纪二人应召而来。此二人素来与沮授、田丰等河北本土派系存在竞争,更善于揣摩迎合袁绍的心意。
袁绍将沮授的提议,转述给了郭、逢二人,然后问道:“公则(郭图字)、元图(逢纪字),你二人以为如何?”
郭图眼珠一转,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袁绍语气中那丝对向曹操低头的抵触,立刻拱手道:“主公明鉴!沮授此议,看似老成谋国,实则……有损主公威名啊!” 他先扣上一顶帽子,然后才分析:“想那曹操,阉宦之后,昔日不过主公麾下一校尉,如今侥幸挟持天子,便妄自尊大。主公四世三公,名满海内,岂能主动向其示好?此非但堕了主公声望,亦恐让天下英雄耻笑!再者,曹操狡诈,无信无义,即便我方示好,他又岂会真心与我相安无事?只怕是徒劳无功,反遭其戏弄!”
逢纪也立刻附和:“公则所言极是!主公,如今我方新得青州,士气正盛,正当一鼓作气,廓清河北!那刘锦虽有些许奇技淫巧,终究是边地寒门,根基浅薄,何足挂齿?与其向曹操屈尊,不若遣一上将,增兵青州,速平孔融,再挥师西进,剿灭黑山。待我河北彻底一统,兵精粮足,届时刘锦、曹操,皆不足虑也!何必行此权宜之计,自降身份?”
郭图、逢纪二人,一个抓住“名望”问题大做文章,一个盲目鼓吹冀州实力,极力反对沮授的建议,根本原因在于维护自身派系利益,并迎合袁绍内心不愿向曹操低头的真实想法。
袁绍听着这两位近臣的话,觉得无比顺耳,刚才被沮授分析形势带来的紧迫感和不安感,似乎也减轻了不少。他抚着短须,沉吟道:“嗯……二公所言,亦不无道理。此事……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在经历了内部一番争论和自身的权衡后,袁绍最终还是认识到北方刘锦带来的压力是现实而紧迫的。他决定采纳沮授的核心策略——稳住曹操,专注北方。
然而,在具体执行上,他选择了与自己关系更近、且以“贪财、善谋、熟悉曹操”而闻名的许攸来执行这个秘密任务。这样既用了沮授的计策,又用了自己更放心的人。
袁绍秘密召见许攸,交代道:“子远,如今刘锦在北,势大难制。我意欲先平河北,需暂时稳住南面的曹孟德。你与他有旧,且素有机变。今派你秘密前往许都,不必见曹操本人,可设法接触其麾下谋士戏志才与陈宫,传达我冀州愿与之相安无事之意。所需财物,随你支取,务必促成此事!”
许攸闻言,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这可是个既能展现能力又能中饱私囊的美差,他立刻躬身应命:“主公放心!攸与那曹阿瞒……咳,与曹公乃旧识,对其麾下之人亦有所了解。此事,攸必办得妥帖!”
与此同时,许昌,曹操府邸
曹操自然也早已接到袁绍使者沮授拜访刘锦,以及刘锦陈兵边境的消息。他正与戏志才、陈宫商议此事。
曹操大笑道:哈哈哈“袁本初这是被刘世荣吓住了,想腾出手来专心应付北方,所以派人来我这里‘稳边’来了。”
戏志才咳嗽了几声,脸色苍白但眼神锐利:“主公,此乃好事。袁绍若与刘锦相争,于我最为有利。我等可虚与委蛇,假意应承,使其无后顾之忧,全力北向。我军则可趁机全力消化徐州,巩固兖州,南图袁术。待其两虎相争,无论孰胜孰负,必皆元气大伤,届时主公再伺机而动,可收渔翁之利。”
陈宫也补充道:“志才所言极是。而且,来者若是许攸……此人贪财好利,或许还能从中套取些冀州内部的情报。”
曹操抚掌大笑:“善!就依二位先生之见。他袁本初要‘稳’,我便给他‘稳’!看看谁能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