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魏军转向攻打汝南”的消息传入许昌时,一直以冷静隐忍着称的司马懿,脸色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看,那是一种混合了震惊、愤怒、不甘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惨白。
他挥手屏退了颤声禀报的侍从,独自踉跄着走到殿中那幅巨大的天下舆图前。目光死死盯着许昌、汝南、徐州、洛阳……这些他苦心经营、一步步落子的关键节点。
(我司马家……隐忍数几十年,从祖父辈起便开始布局!)
(费尽心力在先帝身边安插七叔,掌控赤乌卫,埋下暗桩!)
(董卓乱政,我司马家蛰伏以待天时!)
(终于等到机会,助刘协脱离曹操掌控,挟天子以令诸侯,名正言顺入主洛阳,掌控朝堂,得到颍川、汝南这片根基之地!)
(明明……明明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只要再给我时间,消化整合,这天下……)
他的思绪在这里戛然而止,目光死死钉在了代表刘锦势力的、那片庞大的北方疆域上。
(就因为刘锦这个变数!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幽州武夫!这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莽夫!)
(从他在官渡击败曹操,到悍然称帝,再到如今兵围许昌……)
(怎么……怎么就让我司马家几十年的心血,走到了如今这山穷水尽、众叛亲离的地步?!)
他想不明白,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曹操!曹孟德!你为何要反水?!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你难道看不出来,刘锦才是我们共同的、最危险的敌人吗?!与我联手,尚有机会!如今你背信弃义,转头攻打汝南,无异于自毁长城!待刘锦灭了我,下一个就是你!你这蠢货!你这短视之徒!)
无边的愤怒和一种智力被碾压、谋划全盘落空的巨大挫败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内心。他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智谋和判断产生了动摇。
就在这时——
“报——!殿下!汉军……汉军开始大举攻城了!四面皆是主力,攻势极其猛烈!”一名浑身浴血的将领冲入殿内,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吼。
城外的战鼓声、喊杀声、投石机的呼啸声,如同死亡的丧钟,穿透宫墙,清晰地传了进来。
司马懿身体猛地一颤,从无尽的愤懑与不甘中被拉回了残酷的现实。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所有的情绪瞬间收敛,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和决绝。
他知道,最后一刻,到了。
无论他是否想得通,无论他有多么不甘,此刻,他只剩下这座孤城,和城外那誓要将他碎尸万段的二十万汉军。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恢复了一种诡异的平静,对那报信将领,也是对自己,淡淡地说了一句:
“知道了。传令下去,依城……死守。”
许昌城头,硝烟弥漫。司马懿一身戎装,腰佩长剑,亲自登上城楼。他看着城外如潮水般汹涌、不断冲击城防的汉军,听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与攻城锤撞击城门的沉闷巨响,脸色如同万年寒冰。
他强打精神,对着周围满脸惶恐、血污满身的守军将士,高声鼓舞了几句,言说援军不日即到,务必死守待援。然而,他眼神深处的那抹灰败,却难以完全掩饰。
匆匆回到临时辟为指挥所的宫室,司马懿立刻屏退左右,紧急召集了所有在场的司马家核心成员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曹操……背信弃义,反水了。”司马懿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许昌……守不了多久了。城破,只在旦夕之间。”
此言一出,众人虽早有预料,仍是一片死寂,脸上血色尽褪。
司马懿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亲族的面孔,继续说道:“坐以待毙,只有满门覆灭,断送我司马家基业。如今,唯有行险一搏,或可为我司马家保留一丝血脉,一线生机!”
他深吸一口气,下达了最后的家族指令:
挑选绝对忠贞的死士,准备好降书。开城……假降!”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与狠厉,“在城中主要街道、尤其是通往宫城的要道上,秘密埋设猛火油、火药等易燃易爆之物!待那刘锦志得意满,入城受降之际……给我点燃!若能借此良机,将此獠焚杀于许昌城内,便是天不亡我司马家!”
这无疑是一场成功率极低、却足够疯狂的赌博。
随即,他看向年青一辈,语气转为急促而决绝:“至于你们,还有族中其他年轻子弟,不能再留于此地等死!今夜开始,趁汉军围城尚未完全密不透风,各自分散,想办法潜出城去!出城之后,立刻隐姓埋名,远离中原这是非之地!或南下荆扬,或西入巴蜀,哪怕隐于山野市井,也务必活下去!”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执念的沉重:“记住!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要争!你们唯一的任务,就是保住性命,保住我司马家的血脉传承!只要人还在,就还有希望,就还有卷土重来的可能!等待时机,哪怕要十年,二十年!”
“此乃家族存续之令,任何人不得违抗!速去准备!”
众人皆知已是最后关头,含泪领命,匆匆散去,各自准备这绝望中的最后一搏,或是渺茫的逃亡之路。
空荡的大殿内,只剩下司马懿一人。他望着窗外被战火映红的天空,喃喃自语:“刘世荣……就算你能拿下许昌,踏平我司马家明面上的势力……只要我司马氏血脉尚存一息,这盘棋,就还未终局……”
许昌城头,历经十余日的惨烈攻防,守军已伤亡殆尽,仅余八千残兵,人人带伤,城墙上遍布斑驳的血迹和破损的痕迹。司马孚站在垛口后,望着下方如同黑色潮水般无边无际的汉军营垒,心中计算着时间。
(兄长……你们应该已经走远了吧……)
(我必须……再为他们多争取一点时间,哪怕只是一天!)
这一日,在汉军即将发动新一轮更猛烈攻势之前,许昌城头突然出现了异动。象征死亡和投降的白幡被缓缓挂起,一直激励守军、震慑敌胆的战鼓声停歇了,取而代之的是清脆却带着悲凉意味的鸣金之声。
消息迅速传到汉军中军大帐。
“陛下!许昌城头挂起白幡,鸣金收兵,似有投降之意!”
刘锦闻言,眉头一挑:“哦?坚持了这么久,终于撑不住了吗?”他并未完全相信,亲自在众将护卫下来到阵前。
来到城下,刘锦勒马抬头,只见城楼之上,一员将领虽甲胄染血,面容疲惫,却依旧保持着不凡的气度,正平静地看着下方。
刘锦扬声道:“城上何人?”
那将领拱手,声音清晰地传了下来:“大晋,汝南王,司马孚。”
刘锦笑了笑,语气中带着审视:“司马孚?你这是何意?”
司马孚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悲悯与疲惫,朗声道:“汉军兵锋之盛,孚已见识。不忍满城百姓与麾下儿郎再受战火屠戮,愿开城……投诚,只求陛下能善待城中生灵。”他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
整个战场此刻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城上城下这两人的对话上。汉军将士们脸上带着胜利在望的喜悦,而城上的守军则是一片死寂的茫然。
刘锦目光如炬,仔细打量着司马孚,心中狐疑未消。司马家诡计多端,尤其是这司马孚,在此刻选择投降,未免太过突然和干脆。但对方言辞恳切,姿态也做足了。
沉吟片刻,刘锦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沉声道:“既如此,朕便准你所请。明日辰时,打开城门,放下兵器,出城受降!”
司马孚在城楼上深深一揖,语气显得无比顺从:“罪臣……领旨。明日辰时,开城迎驾!”
对话结束,汉军阵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而司马孚则转身消失在城垛之后。他脸上的顺从瞬间化为决绝,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就在明天。他必须演好这最后一出戏,为兄长那个疯狂的计划,铺好舞台。无论成败,许昌,都将在明日,迎来它最终的命运。
第二日辰时,许昌城门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开启。司马孚身着素服,未佩兵器,率领着城内残余的文武官员及守军,垂首出城,向刘锦正式请降。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刘锦接受了投降,并当即下令:
“孟起,你带本部人马进城,接管城防,清点府库,安抚百姓!”
“末将领命!”马超抱拳,随即点齐精锐,准备入城。
司马孚见刘锦本人丝毫没有进城的意思,心中大急,连忙上前一步,拱手高声道:“陛下!罪臣父亲与兄长仍在宫内,正焚香沐浴,恭候陛下圣驾!此外……还有一重要之物,需当面献于陛下——”他刻意停顿,加重语气,“传国玉玺!”
刘锦闻言,眼中精光一闪。传国玉玺!还有司马懿仍在城中?他迅速捕捉到其中的不合情理之处:若真心归降,司马懿作为主事者,岂有不亲自出城迎接,以示诚意的道理?以司马懿那谨慎惜命、多疑狡诈的性格,怎会将自己的生死完全寄托于对手的仁慈?这分明是一个诱饵!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朗声笑道:“哈哈哈!好!司马孚,你且先随马将军入城安排,告诉你父兄,朕稍作整顿,随后便至!”
司马孚还想再劝,刘锦却已不容置疑地摆手:“不必多言,就此决定!”司马孚无奈,只得暗叹一声,怀着最后一丝侥幸与巨大的不安,跟着马超的队伍转身入城。
(计划……失败了……刘锦竟如此谨慎!)
城内,预设的伏击圈。
暗处的司马家死士紧盯着入城的汉军队伍。看到被精锐簇拥、英武非凡的马超,有人低语:
“那就是刘锦?竟如此年轻!”
“少年成名,自然年轻。看那气度,定是他无疑!准备动手!”
“两百步……一百步……五十步……十步……动手!”
随着一声暗号,“砰砰砰!” 埋设在街道下的猛火油罐被点燃引信,“轰隆隆!” 剧烈的爆炸声接连响起,火光冲天而起!炽热的火焰和浓烟瞬间吞噬了街道前列的汉军士兵,受惊的战马嘶鸣着四处乱撞,队伍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有埋伏!结阵!诛杀贼子!”马超临危不乱,声如惊雷,瞬间稳住阵脚,指挥士兵反击。
司马孚见计谋败露,知再无幸理,脸上露出决绝的疯狂,拔出藏在袖中的短刃,厉声嘶吼:“杀——!”
潜伏在街道两侧、屋顶的死士也纷纷现身,扑向汉军。
然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点垂死挣扎显得如此徒劳。马超目光锁定司马孚,如同猛虎出柙,策马挺枪,直冲过去!司马孚虽有心抵抗,但武艺与马超相差甚远,不过一合,便被马超一枪刺于马下,当场毙命!
其余死士更是被如狼似虎的汉军精锐迅速分割围剿,如同砍瓜切菜般被消灭。混乱很快被镇压下去,马超立刻下令:“控制全城!扑灭火势!严密搜查,凡有抵抗,格杀勿论!”
消息传回城外大营,刘锦听着马超派人送来的战报,只是淡淡地笑了一声:“呵呵,果然不出所料。司马家,当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到了这般境地,还要行此狡诈之计。”
他脸上笑容一收,转为帝王的冷酷,沉声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传朕旨意:许昌城内,所有司马氏宗族子弟,无论男女老幼,一经发现,就地正法,一个不留!
三日后,许昌城内的清理与接管工作初步完成。马超派遣信使至中军大帐,向刘锦呈上详细的战报:
“禀陛下,许昌四门及宫城要地已全部掌控,负隅顽抗之敌尽数剿灭。经清查,共斩获司马氏宗族、核心党羽及负隅顽抗之侍从共计三百一十二人,首级已验明正身。”
刘锦翻阅着战报,微微颔首,但随即眉头微蹙,问道:“司马懿等人,可曾擒获或发现尸首?”
信使低头回禀:“回陛下,城内反复搜查,并未发现此数人踪迹。据俘虏供称,早在十余日前,他们便已秘密离城……”
刘锦放下战报,目光深邃:“果然……还是让他们跑了。也罢,丧家之犬,暂且容他们多活几日。”
随即,刘锦在军团护卫下,正式进入许昌城。他与诸葛亮一同登上了饱经战火的许昌城楼。
凭栏远眺,眼前是广袤的颍川大地,远处汉军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诸葛亮羽扇轻摇,含笑道:“恭喜主公,贺喜主公!如今颍川重镇尽入我手,司隶、豫州连成一片。自此,我军兵锋直指淮南,他日无论是休养生息后讨伐曹操,或是经略南方,许昌皆是最坚实之前沿壁垒。”
刘锦闻言,放声大笑,豪情满怀:“哈哈哈!孔明所言极是!此番虽未能尽全功,让司马懿走脱,然颍川已定,中原腹地尽在掌握!”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望向东南方向,“此刻,想必那曹孟德,也已如愿拿下了汝南郡。暂且让他得意几日。待我军回师洛阳,好生休整,消化此番战果,积蓄力量。下次,朕定要亲提大军,一举击溃曹操,肃清寰宇!”
诸葛亮郑重拱手,肃然道:“臣,诸葛亮,愿竭尽驽钝,效犬马之劳,助陛下成就千秋霸业!”
与此同时,一条偏僻的南向小道上。
司马懿带着十几名家族精英子弟,以及数十名忠心护卫,一行人衣衫褴褛,形容憔悴,正狼狈不堪地向南逃亡。他们不敢走官道,专拣山林野径,如同惊弓之鸟。回首望了一眼北方许昌的方向,司马懿眼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大势已去的灰败。
“走……渡过长江,去江东……”他声音沙哑地命令道。
这一行人最终隐入南方的茫茫山水之中,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