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下那滴水渍的瞬间,地板下的震动变成了某种节奏,像老式洗衣机脱水时卡了半拍。我低头看脚印,彼岸花的轮廓已经散开,像被谁用手指抹过。拖把还在手里,L7-01的刻痕在掌心磨出一道红印,不疼,但有点痒,像是钥匙在催我。
尘埃组成的路径继续向前,拐进档案区深处。书架开始不讲武德地乱动,刚确认过的方位下一秒就变了,A区跑到b区背后,c区直接叠在了天花板上。我试了下“痕迹回溯”,视野里闪出三分钟前的影像——我自己正从另一条路走来,手里没拖把,穿的是警校实训服,脸上有道我没印象的疤。
系统在这时候蹦出来一条提示:“记忆锚点稳定性:49%。”
比刚才又降了。
我掏出校服袖口,撕下一小条布,蘸了地板上还在渗的液体,抹在电子表表面。辣条油涂层“滋”地冒了个泡,屏幕闪了两下,终于稳住。这玩意儿像是快过期的酸奶,随时会罢工。
我盯着那条尘埃路径,发现它不是直线,而是有规律地明灭。三短一长,再三短——摩斯码。
“L7-01→沈哑·夜班”。
通风口在最里侧,被一排《刑法学原理》堵得严严实实。我抽出拖把,金属柄往里一捅,书架“咔”地滑开,露出个仅容一人爬行的洞口。内侧刻着两个字,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别信。”
我爬进去的时候,听见自己后槽牙在打颤。不是冷,是脑子里有根弦绷得太久,快断了。通风管尽头是铁栅栏,外面是条窄走廊,墙上贴着“太平间附属整容室”的标识,箭头指向右。我撬开栅栏螺丝,落地时踩到一滩水,低头看,鞋尖上沾的不是水,是某种半透明的凝胶,带点铁锈味。
走廊尽头的值班室门缝透着光,忽明忽暗,像接触不良的灯泡在抽搐。我贴门听了听,里面没动静。用“痕迹回溯”扫了门把手,视野里浮现出一个穿灰色工装的男人,左手插进门锁,接口处红光闪了三下,门开了。他没脸,或者说,脸一直在变,前一秒是中年,下一秒像少年,再下一秒又像老人。
沈哑。
名字对上了。
我照着记忆,把拖把金属柄插进接口槽。L7-01的刻痕卡进凹槽,红光闪了三次,门“咔”地弹开。
整容台上的尸体正对着门。
脸是平的,像被熨过。
可就在门开的瞬间,那张脸开始动,皮肤像水面一样波动,五官一点点重组——鼻梁变高,眼角拉长,嘴唇变薄。
三秒后,我看到了自己。
不是照片,不是画像,是活生生的我,闭着眼,脸色青白,嘴角还沾着没擦干净的辣条油。
我下意识摸了下嘴角,干干净净。
尸体突然睁眼,嘴唇微动,哼出半句《国际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声音沙哑,但旋律完整。
我后退半步,电子表震动了一下,弹出警告:“检测到非授权记忆注入。”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背后传来脚步声。
转身,沈哑站在门口,左手垂在身侧,接口处红灯还在闪,右手握着一串佛珠,指节发白。
他没看我,盯着整容台上的“我”,说:“它不该动。”
“你也不该来。”
“系统让你来的?”
我摇头:“是我自己找来的。”
他冷笑一声:“那你还不知道它删的是什么。”
“删什么?”
“不是案件。”他抬头看我,眼神像x光,“是‘你存在过’的记录。”
我脑子里“嗡”了一下。
不是系统提示,是某种更原始的警报。
“什么意思?”
“每破一个案,你多一条能力,也少一段记忆。”他抬起左手,接口红光忽明忽暗,“我每修一具尸体,就听见他们最后一秒在唱《国际歌》。三百二十七具,三百二十七次。他们临死前都在喊同一句话——‘烧掉它’。”
“烧掉什么?”
“钥匙。”他盯着我腕表,“你手里的,不是第一把。”
我没说话。
铜钥匙的事,没人知道。
除了系统。
和……她。
沈哑突然抬手,指向整容台角落的一具遗骸:“那件警服,1985年的。死者没登记,但每天半夜自己翻身。你要是不信,可以碰他。”
我走过去。
尸体穿旧式警服,胸口有块烧焦的痕迹,右手紧握成拳。
我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掰他的手指。
刚碰到皮肤,脑子里“轰”地炸开。
几百个声音同时响起,像深夜的电台串频。
“别信系统——”
“程砚在找第七把钥匙——”
“烧掉它,别让它重启——”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齐声唱起《国际歌》最后一句:“这是最后的斗争!”
音量不大,但震得我耳膜发疼。
尸体的手指缓缓松开,一枚铜钥匙滚进我掌心,表面刻着“L7-01-3”。
我还没反应过来,腕表突然震动,表盘开始逆时针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像被什么东西吸住了。系统弹出警告:“未知设备接入,建议断开连接。”
我没动。
钥匙贴着皮肤,有点烫,像是刚从火里捞出来。
沈哑突然闷哼一声,左手接口“啪”地裂开,血丝顺着金属丝缠进墙上的光纤,整栋楼的灯“唰”地全灭。应急灯没亮,只有整容台上的无影灯还亮着,照着那具“我”的脸,嘴角不知何时翘了起来。
“它在抢信号。”沈哑靠墙喘气,左手血流不止,“你腕表连的是系统,我连的是城市主干网。它不想我们接上。”
我掏出柯谨留下的怀表,表盖还开着,胎发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试试这个。”我把怀表贴在他手背。
血丝碰到胎发的瞬间,接口红光转蓝,墙上的光纤停止抽搐,灯光恢复。
但只亮了三秒,又灭了。
沈哑喘着气,抬头看我:“别信它给你的能力。那些不是奖励,是封口费。”
“什么封口费?”
“你每用一次‘痕迹回溯’,就抹掉一段真实记忆。”他盯着我,“你记得你妈最后一次见你,说了什么吗?”
我张了嘴,却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只有《茉莉花》的旋律在脑子里转。
“她没说别的。”沈哑低声,“她只说了一句:‘别让钥匙对齐。’”
“什么意思?”
“七把钥匙,七具容器,七个你。”他抬起左手,接口蓝光微弱,“系统不是帮你破案。它是在测试,哪个‘你’最接近完美。”
“然后呢?”
“然后——”他突然抬头,盯着整容室的镜子,“它会烧掉剩下的。”
镜子开始裂。
不是从中间,是从无数个点同时炸开。
每一块碎片里,都映着一个我。
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被绑在焚化炉前,有的跪在钟楼下。
所有“我”同时转头,看向现实中的我。
他们的嘴一张一合,没声音,但口型一致。
“你才是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