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哑的手还攥着我的手腕,力道不大,但很稳。她没睁眼,嘴唇动了动,声音像是从很深的地方浮上来的:“你听见钟声了吗?”
我没答,也没抽手。
倒不是因为感动或者什么兄弟情深——主要是我胳膊现在酸得抬不起来,动一下都费劲。但这话不能说,说了显得我不够硬汉。
我低头看了眼她的脸,苍白里透着点灰,呼吸倒是匀了,说明命算是保住了。再看自己左手腕,银蓝光晕还在跳,像手机信号不满时的提示灯,闪得人心烦。
“听见了。”我说,“就是不知道是几点的。”
说完我自己都想笑。这算哪门子回答?可在这地方,认真你就输了。反正系统从来不给标准答案,队友也个个神神叨叨,我索性装傻到底。
但我知道,该做的事还得做。
我慢慢坐下来,背靠着一块歪斜的金属板,左腕贴地,轻声说:“开启‘时空修复’个人模式,只处理宿主记忆模块,屏蔽外部干扰。”
空气震了一下,不是声音,是那种脚底板能感觉到的微颤,像楼下有人在拖冰箱。紧接着,一圈半透明的光从我手腕蔓延出去,罩住我们四个,像扣了个看不见的玻璃罩。
魏九靠墙躺着,嘴角那块蓝莓口香糖早就不知道掉哪儿去了,右眼闭着,眼皮下有点蓝光在游,像是数据还在跑后台程序。柯谨仰在地上,怀表搁胸口,裂了条缝,指针停在七点十七分。沈哑躺得最安静,佛珠断了一地,只剩一根线挂着残片,在风里轻轻晃。
我闭上眼。
脑子里立刻炸开。
画面乱得像被人踩过的监控录像带,一帧接一帧往里怼:
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蹲在铁箱前,打开锁,拿出一枚铜钥匙;
手术台上的婴儿被放进培养舱,编号#0001;
我在不同时间线里死法各异——被枪击、被火吞、被数据流反噬,每次临死前,系统都在报同一个时间戳:**绑定成功,欢迎回来,陈默**。
这些不是回忆,是系统打过标签的“真实经历”。
我咬牙,启动“逻辑链强化”,把所有碎片拉成一条线。很快发现规律:凡是标着#0001的,都是我“第一次”活过的节点。后面的死亡、重生、破案……全是复刻。
也就是说,我不是后来被选中的人。我是那个最早开始跑程序的测试号。
难怪每次破案,系统都会给我奖励。它不是在奖励我,是在修复我。
我顺着这条线往下挖,调出十八岁生日那天的记忆。信封、截图、医院走廊……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直到我用“痕迹回溯”放大画面角落。
走廊尽头的监控探头,角度不对。
它本该照到母亲病房门口,却偏了三度,正好避开了解剖室的方向。
再往前推——那天我根本没去过医院。真正的我,当时正站在清源警备学堂的地底实验室,看着程砚把一枚铜钥匙插进终端机。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说:“这次别再逃了。”
我猛地睁眼,额头全是冷汗。
原来那封信是假的,愧疚是植入的,连我对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是系统编的剧情。
我不是因为她死才查清源计划。
我是为了完成任务,才被安排“记得她死了”。
“操。”我低声骂了一句,“合着我连难过的资格都没有?”
手腕上的光闪了闪,像是在回应。
我冷笑:“你还挺会演。”
但我没砸表,也没发疯。这种事,发泄没用。我见过太多案子,最后真相出来的时候,没人哭得出来。
我只是转头,先看了魏九。
他还在昏迷,但右眼突然闪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我伸手覆在他额头上,接入“群体认知链接”,只传过去一段记忆:
——我八岁那年,打开床底铁箱,第一枚铜钥匙静静躺在里面,旁边纸条写着:“别信系统。”
那是我妈的笔迹。
画面结束,魏九眼皮抖了抖,嘴角抽了一下,像是想笑。
我又转向柯谨,把手搭上他手腕,同样推送一段:
——十八岁生日当晚,我偷偷潜入档案室,翻到一份绝密文件,标题是《原型体人格稳定性测试方案》,署名执行人:程砚。
附件照片里,绑着束缚带的孩子,是我。
柯谨的怀表突然响了一声,不是闹铃,是那种老式座钟敲整点的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传来。他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1907年的事……”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墙,“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我没点头也没否认,最后看向沈哑。
她仍闭着眼,但我还是把手伸了过去。
这一次,我推送了最长的一段:
——某个雨夜,钟楼顶端,我亲手关闭了初代协议启动程序。系统警告弹出:“宿主行为异常,是否确认自毁?”
我没有选“是”,也没有选“否”。
我拔掉了电源线。
然后我就醒了,在警校宿舍,一切重新开始。
画面播完,沈哑右手那根断掉的佛珠线,忽然自己动了一下,一颗珠子顺着线滑回来,咔哒一声,卡进原位。
她没醒,但呼吸更深了。
我松开手,靠回墙边,感觉整个人被掏空了一样。不是身体累,是脑子太清醒了。
以前我觉得自己是个侦探,靠系统破案,顺带查身世。
现在我知道了,我不是侦探。
我是案底本身。
那些闪回的画面,不是巧合,是系统在帮我拼图。每破一个案子,就找回一块人格。我不是在追凶,我是在把自己一点点找回来。
“喂。”我盯着手腕上的光,问,“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后悔,当初没把我格式化干净?”
系统没回话。
也是,这种时候,沉默才是最欠揍的回答。
我低头看了看掌心,刚才被沈哑抓过的地方,还有点麻。我又抬头,看看这三个家伙——一个快瞎的安检员,一个修表似的图书管理员,一个修尸体顺便修社会关系的清洁工。
要放在一个月前,我肯定觉得这队伍能上喜剧节目。
但现在,我信他们。
因为我记得,在无数条失败的时间线里,唯一不变的,就是他们三个,每次都站在我倒下的位置,继续往前走。
“我不是英雄。”我开口,声音不大,但足够他们听见,“也不是什么救世主。我只是……必须走完这条路的人。”
魏九哼了一声,眼睛没睁,但右眼角渗出一点蓝光,像是眼泪,又像是程序更新完毕的提示。
柯谨抬手摸了摸怀表裂缝,低声说:“那你打算怎么走?”
我没急着答。
因为就在这时,手腕上的银蓝光突然剧烈跳动了一下,界面自动弹出新提示:
【检测到高维信号波动】
【来源:钟楼顶层】
【内容:倒计时重启,剩余时间 71:59:48】
我盯着那串数字,慢慢握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