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表还在震,像块卡了电池的旧闹钟,在我手腕上抽搐个不停。铁箱合上了,钥匙也收好了,可那屏幕里的“我”——站在2003年钟楼门口、右腿微瘸、冲镜头比划割喉动作的家伙——却一直没从我脑子里退场。
林晚秋的手还搭在我胳膊上,体温有点凉。
“别看太深。”她说完这句话已经十分钟了,可她的手一直没松开,仿佛怕我一眨眼就消失进那个画面里。
环形屏幕突然亮起,不是档案馆预设的启动程序,而是直接切进了实时监控。清源大厦b座14层,一群穿西装打领带的白领正围在会议室中央,动作整齐得像军训。
他们蹲下,手指在地毯上描画轮廓线;起身,掏出笔型手电照向天花板角落;再弯腰,用鞋尖模拟尸体位置。
每一个动作,都和我三天前破获“电梯井抛尸案”时一模一样。
“这谁在拍复刻短视频?”我低声说,“建议投稿‘警校生的一百种离谱行为’合集。”
林晚秋没笑,她翻开笔记本,指尖轻轻压在彼岸花刺绣上:“这不是模仿。”
话音刚落,另一块屏幕跳了出来——阳光幼儿园中班教室。十几个孩子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攥着蜡笔,纸上画的是钟楼剖面图,连齿轮咬合的位置都没差。
更离谱的是,他们一边画一边哼歌。
调子歪得不行,但旋律我能听出来:《茉莉花》。还是我每次面对尸体都会下意识哼的那个错版——“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又怕来年不开花”。
“这下真成顶流了。”我扯了扯嘴角,“全城老少都在学我破案?下次该有人直播啃辣条推理连环凶杀了吧。”
林晚秋猛地合上本子:“你还没明白?他们是被‘倒灌’了。”
“倒灌?”
“我们的记忆,正在往现实里渗。”她盯着我,“就像水从裂缝漏下去,现在上面的人开始接收到信号了。”
我抬手把电子表按在第七根石柱上。系统早就不听使唤了,但残留的数据流还能借一下。逻辑锚点启动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刺痛从太阳穴窜上来。
眼前闪过几帧碎片: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反射出我的脸,幼儿园的地板缝里爬出铜钥匙的影子,还有……柯谨的怀表。
对,柯谨。
他站在我右侧第三根石柱旁,低着头,手指机械地擦拭那块老式怀表。表面刻着1907,盖子里嵌着一缕胎发——这事我知道,但从来没问过来源。
此刻,他的动作忽然停了。
怀表盖弹开,指针疯狂旋转,最后“咔”地一声,稳稳指向他自己胸口。
我和林晚秋同时转头看他。
“你这表是导航仪?”我试着轻松一点,“要不咱们以后团建都靠它?”
柯谨没抬头,只是慢慢合上表盖,声音平稳:“系统刚才发出警告了,对吧?”
“嗯。”我说,“认知污染扩散中。”
“首例实体化地点呢?”他问。
“清源大厦b座14层。”林晚秋回答。
柯谨点点头,像是确认了什么。他又开始擦表,一遍又一遍,力道比之前重了些。
我眯起眼。团队有暗号,也有应急节奏测试。我抬起右手,用指关节轻轻敲了三下石柱——这是我们约定的“你还清醒吗”信号。
两秒后,柯谨抬起手,同样力度,敲了第二根石柱三下。
分毫不差。
我稍稍放松,但没放下戒心。微表情透视开了,盯着他的瞳孔变化。呼吸频率正常,眼角肌肉有轻微抽动,像是在忍耐什么,但情绪波动真实存在——至少不是完全被操控的状态。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我看着满屏复制我行为的画面,“我成了某种病毒源头?建议给我发个‘年度最具影响力刑侦Up主’奖杯。”
林晚秋突然撕下一页纸,从袖口抖出一点灰白色粉末——是沈哑佛珠碎屑,上一章留下的。她蘸着粉末涂在纸上,然后举到柯谨怀表上方。
纸面立刻泛起波纹,像水面被风吹过。
“这频率……”我闭眼调动逻辑锚点,脑内浮现一串数据流,“和我每次破案后闪回的记忆片段一致。”
“也就是说。”林晚秋低声说,“污染不是外来的。”
“是从被删除的记忆里漏出来的。”我接上,“系统删过的,没彻底销毁,反而在往外渗。”
柯谨终于抬起头,额头有层薄汗:“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是我拿着这块表?为什么每次时间异常,它都最先反应?”
“你想说什么?”我问。
“我不是源头。”他说,“但我可能是出口。”
话音刚落,所有屏幕黑了三秒。
再亮时,一行红字浮现在中央:
【认知污染扩散速率+17%,预计72小时内覆盖全市联网终端】
紧接着,柯谨的怀表开始响。
不是滴答声,而是放大后的震动音,低频共振,在密闭空间里撞来撞去。我们三个耳膜都嗡嗡作响,林晚秋扶了下太阳穴,脸色有点白。
我盯着那块表,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从进入档案馆到现在,柯谨一直在擦它。不是习惯性动作,是压制。
他在压住什么不让它爆发。
“你早就知道会这样?”我走近一步,“所以你反复擦表,是在阻止指针乱转?”
柯谨没否认。
他左手握紧怀表,右手食指在掌心划了一下。
一道血痕立刻渗出来。
“每当我靠近真相,它就会拉我回去。”他说,“这次……拉得特别狠。”
林晚秋盯着他掌心的血:“那你现在算清醒状态吗?还是已经被影响了?”
“我不知道。”柯谨摇头,“但我知道一件事——你们看到的那些画面,不是随机出现的。”
“什么意思?”
“清源大厦14层,是1999年第五代实验体最后一次现身的地方。”他缓缓说,“而那家幼儿园……建在2018年第六代失踪案的抛尸点原址上。”
空气一下子冷了下来。
这些地点,不是偶然。
是坐标。
是轮回的锚点。
我的电子表还在震,震得整条手臂发麻。我把表摘下来,扔在地上。它还在闪蓝光,像垂死挣扎的萤火虫。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我深吸一口气,“我不光要防着系统、防着孢子,还得防着全世界突然开始学我破案?”
“不止。”林晚秋翻开笔记本,彼岸花图案微微发烫,“你看他们的动作——写字楼的人复刻你查案流程,小孩画钟楼结构,连哼的歌都是你缓解紧张的曲子。”
“他们在重建你。”柯谨说,“用集体记忆拼出一个‘陈默’。”
“然后呢?”我冷笑,“等他们拼完了,把我替掉?”
没人回答。
但答案很明显。
如果现实世界开始批量复制“陈默”的行为模式,那真正的我,反而会变成异常值。系统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能宣布——你才是假的。
我弯腰捡起电子表,狠狠砸向地面。这次它终于不动了。
“行。”我说,“既然他们想造个新我,那我就偏不按套路走。”
我走向第七根石柱,把手按在凹槽上。
“逻辑锚点,最大功率开启。”
脑海轰地一声炸开,无数被系统屏蔽的记忆碎片开始反涌。那些我以为忘了的案子,那些闪回中不属于我的场景,全都冲了出来。
林晚秋一把抓住我肩膀:“你疯了?这时候强行读取高危记忆?”
“不然呢?”我咬牙,“等他们把‘标准版陈默’量产上市?”
就在这时,柯谨突然踉跄一步,跪倒在地。
怀表盖自动弹开,指针旋转到极限,又一次直指他心脏位置。
而系统的新提示,悄然浮现空中:
【源点定位中……误差范围:±0.3米】
那个范围,正好把他整个人圈在里面。
林晚秋迅速后退半步,目光在我和柯谨之间来回扫视。
我盯着柯谨,手已经摸到了战术笔。
他抬起头,脸上全是汗,嘴唇干裂,但眼神清醒。
“信我。”他说,“我不是源头。”
“那你掌心的血是怎么回事?”我问。
“是标记。”他喘着气,“每次被系统追踪,它就在身体里留下痕迹。血,就是清除指令的缓冲区。”
“你到底是谁?”林晚秋声音发紧。
柯谨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把怀表紧紧攥进手心,指节发白。
我的电子表残片突然亮了一下,映出他扭曲的倒影。
那一刻,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不是他是谁的问题。
而是——为什么只有他能一直留在这里,从1907年走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