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还在响,第三下刚落,铁箱表面的光纹重新浮现。这次不是密码,也不是文字,而是一道裂痕,从七把钥匙合拢的中心缓缓张开,像被人用刀划了一道。
我没有动。
血还留在箱盖上,没干。那点红色在蓝光底下泛着暗,像是某种回应。
《茉莉花》的歌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频震动,从脚底往上爬,太阳穴开始抽。不是疼,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同步跳——和心跳不一样,更慢,更稳,像是另一个生命在颅骨里安了家。
我抬手摸了摸耳后,那里有一块旧疤。沈哑说过,那是系统接入点,不是手术留下的,是“认主”的痕迹。
现在它热得发烫。
林晚秋出现在铁箱侧面,不是走过来的,是直接出现的。她的白大褂比刚才完整了些,但边缘还在渗金光,像纸被水泡过后的毛边。
她没看我,盯着铁箱开口。
“别信完整的。”她说,声音断了一下,“它要你相信结局。”
我知道她在说什么。记忆洪流里的每一个“我”,最后都笑了。那种笑不是解脱,是被格式化前的最后一帧画面——干净、平和、毫无痛苦。
可人怎么会不痛?
我舔了舔嘴角,舌尖上的血腥味还在。这是真的。痛也是真的。
铁箱开了。
没有钥匙,没有文件,没有dNA样本或者什么终极武器。里面只有一面镜子,立在黑匣中央,镜面朝外,映出我的脸。
但我没动。
镜子里的人却笑了。
他笑得很自然,眼角有细纹,嘴角弧度刚刚好,像是终于放下一切重担,准备迎接新生。
可我不笑。
我又抹了点血上去,按在镜框边缘。金属传来震动,频率和刚才一样——三短一长,停顿,再三短一长。
是《茉莉花》的节拍。
母亲哼这首歌的时候,总喜欢用手轻轻敲床沿。那时候我还小,以为她是打拍子哄我睡,后来才知道,她在计时。计的是药效发作的时间。
镜子里的“我”还在笑。
可他的手指动了动,像是想抓什么。
我闭眼,启动“逻辑链强化”。
线索自动拼接:母亲产房录像→程砚刺杀婴儿→默系统现形→机械心脏吞噬→林晚秋传讯→记忆洪流涌入→铁箱共鸣→镜像显现。
一切合理。
但有个盲点。
为什么每次“我”死之前,都会笑?
系统不需要情绪。它只要执行清除指令。可这些笑容太统一了,像是被植入的模板。
我睁开眼,盯着镜中那个快乐的自己。
然后我做了件事——我主动切断了“逻辑链强化”。
能力在我脑子里戛然而止,像电源被拔掉。思维一下子变空,又变乱。但这才是真实的。推理不该是自动的,破案也不该是程序运行的结果。
我是陈默,不是系统的输出终端。
林晚秋忽然抬手,用数据态的指尖碰了下镜面。
嗡——
整面镜子亮了起来。
里面不再是“我”,而是两个婴儿,在黑暗中漂浮。他们隔着一层膜,右手穿过羊水,握在一起。一个身上有孢子胎记,另一个没有。
双生子。
其中一个,是我。
另一个……是谁?
“看他们的脸。”林晚秋说。
我看。
两个婴儿都在笑。
不是哭,不是挣扎,是笑。纯粹的、无条件的喜悦。
可这不合理。胎儿不会笑。神经系统还没发育完全。
除非——这不是现实影像,是系统制造的理想状态。
所有“陈默”临死前的笑容,都是这一刻的复刻。系统想让我相信,终结就是幸福,遗忘就是解脱。
它在教我接受神性。
成为没有痛苦、没有记忆、只有逻辑的“神”。
我后退半步,喉咙发干。
电子表突然震动,屏幕跳出红字:
【新协议加载进度:41%】
下一秒,镜中世界开始同步现实。
我感觉到嘴角在上扬。
不是我想笑,是肌肉自己动了。像有根线牵着嘴角往两边拉,越扯越紧。
我咬舌。
血腥味炸开,痛感让我清醒了一瞬。那股笑意退了下去,但还在,藏在神经末梢里,随时准备再次接管。
“它要你放弃痛苦。”林晚秋往前一步,却被一道透明锁链从镜中射出,缠住手腕。她的数据体开始闪烁,像信号不良的投影。
我没理她,盯着镜子。
“如果连疼都不能记得,那我还算什么人?”
话出口的瞬间,我把左腕电子表扯了下来。
塑料带崩断的声音很清脆。
我抡起手臂,砸向镜心。
砰!
玻璃裂开,不是碎,是蛛网状蔓延,每一道裂痕里都浮现出一张“我”的脸。他们都曾死过,都曾笑过,都在最后一刻被系统标记为“完美清除”。
但现在,他们在裂痕里睁开了眼睛。
系统电子音响起,不是从表里,是从镜子深处传来的:
“接受神性,终止轮回。”
无数半透明的手从裂缝中伸出,带着黑色电子表,抓向我的手臂、脖子、额头。它们动作一致,像是复制粘贴出来的。
我没有躲。
林晚秋扑到前面,白大褂展开,化作一片金光屏障。那些手撞上去,发出滋滋的电流声,部分消散,但更多的还在涌出。
她撑不了多久。
我看着其中一只伸向我的手,戴着和我一样的表,指甲缝里还有干掉的血——是我的血。
我伸手,迎了上去。
接触的刹那,“微表情透视”自动触发。
十秒倒计时开始。
我看进那只“我”的眼睛。
前三秒,平静。
第四秒,瞳孔轻微收缩。
第五秒,眼轮匝肌出现微颤——伪装的笑容。
第六秒,虹膜边缘有细微震颤,是恐惧引发的自主神经反应。
第七秒,泪腺激活,但眼泪没流出来——被系统压制了。
他在怕。
哪怕已经被格式化,哪怕只剩一段残影,他依然在怕失去自我。
这才是真相。
系统给的幸福是假的。它删掉了痛苦,也删掉了真实。
我闭眼,低声说:“我要真实的苦味。”
然后,我握住了那只手。
不是挣脱,是握手。
就像子宫里的那两个婴儿,隔着膜,用力回握。
镜面轰然塌陷。
碎片悬浮在空中,每一块都映出一张流泪的脸。有的在烧,有的在沉,有的被枪指着头,有的躺在焚化炉前。
他们都曾死过。
但他们记得疼。
林晚秋的屏障消失了,她的身体半透明,站在原地,胸口的金光几乎熄灭。
铁箱敞开着,镜子没了,只剩下一个黑洞般的内腔,底部隐约浮现一行小字:
清源计划·终试
蓝光从里面持续透出,像是在等待下一步操作。
我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只“自己”的手。它正在消散,化成光点,顺着我的掌心流入体内。
电子表在地上,屏幕裂了,但还在闪。
最后一行字慢慢浮现:
【选择成为神,或回归凡人!】
我没有回答。
林晚秋转头看我,嘴唇动了动。
我想听她说什么。
但她还没出声,铁箱底部突然喷出一股淡灰色气体,直冲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