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朱雀门在暮色中透着一股不祥的暗红。林惊鸿混在董卓的亲卫队伍里，看着城门校尉谄媚地给董卓的马车引路，城门内侧的石板上还残留着未洗净的血渍，腥气混着城楼上飘来的脂粉香，形成一种诡异的味道。
“小子，看什么看？”身旁一个满脸横肉的亲卫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这人叫张虎，是董卓从西凉带来的旧部，脸上有道刀疤，说话时总带着股蛮气，“进了洛阳城，眼睛放亮点，不该看的别多看，不该问的别多问，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惊鸿收回目光，低声应了句“知道了”。他能感觉到背后有无数道视线盯着自己——董卓的亲卫大多是西凉旧部，彼此相识多年，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新人”自然成了众矢之的。尤其是刚才在城门口，他下意识避开了一个掉落在地的鎏金酒壶，那动作里的沉稳，绝非普通流民所有，想必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马车在太尉府前停下。董卓被侍从搀扶着下车，他那身紫袍在夕阳下泛着油光，腰间的玉带勒得滚圆的肚子像座小山。“把何进那厮的家眷都带出来，本将军要‘好好照看’。”他舔了舔嘴唇，三角眼里闪过一丝贪婪，全然不顾府门前那对石狮子上还沾着血迹——那是大将军何进的血，几个时辰前，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将军还在府中宴请百官，转眼间就成了董卓刀下亡魂。
林惊鸿的心沉了沉。他混在亲卫中进入太尉府时，特意留意了府内的景象：庭院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有穿着甲胄的卫兵，也有穿着绫罗的侍女，不少尸体的脖颈处都有相同的刀伤，显然是被同一批人所杀。而正厅的梁柱上，还挂着几具悬梁自尽的尸体，看服饰像是何进的幕僚，脸上凝固着惊恐与绝望。
“动作快点！”张虎踹了一脚蜷缩在角落的老管家，“董将军的耐心可不多！”
老管家哆哆嗦嗦地指着后院：“家……家眷都在偏院，被……被十常侍的余党关着……”
林惊鸿听到“十常侍”三个字，脚步顿了顿。他在暗河光门中闪过的画面里，见过这些宦官的模样——个个面白无须，眼神阴鸷，正是他们与何进争斗不休，才给了董卓进京的借口。如今何进已死，十常侍的余党怕是也活不长了。
果然，董卓听到“十常侍余党”时，冷哼一声：“一群阉竖，也敢占本将军的地方？来人，把他们都拖出去斩了，首级挂在城门口示众！”
西凉兵们轰然应诺，提着刀往后院冲去。很快，偏院传来凄厉的哭喊和惨叫声，间或夹杂着兵器碰撞的脆响。林惊鸿靠在廊柱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襟下的半枚虎符——这青铜符牌的棱角硌得他心口发疼，既像是在提醒他身负的使命，又像是在警告他此地的危险。
“你似乎对这些不感兴趣？”一个阴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林惊鸿猛地回头，看到个穿着青衫的文士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摇着折扇，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这人约莫三十岁年纪，面容俊朗，眼神却深不见底，正是董卓的谋士，李儒。
林惊鸿不动声色地拱了拱手：“在下只是个流民，能跟着将军混口饭吃就知足了，不敢有其他念头。”
李儒折扇轻摇，目光落在他衣襟凸起的地方：“阁下腰间藏着什么？不妨拿出来看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威压，显然已经注意到了虎符的存在。
周围的亲卫也纷纷看了过来，张虎更是握紧了腰间的环首刀，眼神不善。林惊鸿知道躲不过去，索性解开衣襟，将那半枚蒙家军虎符取了出来：“只是块捡来的废铜，在下觉得好玩，便留着了。”
虎符在夕阳下泛着青铜光泽，上面的“蒙”字虽已磨损，却依旧清晰可辨。李儒的眼睛瞬间亮了，他走上前拿起虎符，指尖在刻痕上轻轻摩挲，突然抬头看向林惊鸿，眼神锐利如刀：“这是秦将蒙恬的兵符，怎么会在你手里？”
林惊鸿心中一凛。他没想到这个时代的人竟能认出蒙家军的虎符，看来这符牌的来历，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在下确实是捡来的，在一处破庙里……”他故意说得含糊，将话题引向无关紧要的细节。
李儒却没追问，只是将虎符还给林惊鸿，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既是捡来的，便好好收着吧。说不定，以后会有用处。”他转身走向正厅，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林惊鸿握紧虎符，后背已渗出冷汗。李儒的反应太过平静，平静得有些反常。他隐约觉得，这谋士已经看穿了他的身份，却不知为何没有点破——是想留着他当棋子，还是另有图谋？
就在此时，后院的惨叫声渐渐平息。西凉兵们押着一群瑟瑟发抖的妇人走了出来，其中一个穿着凤袍的中年妇人哭得最为伤心，想必是何进的夫人。董卓看到她，眼睛都直了，伸手就要去摸她的脸：“美人儿，别哭了，以后跟着本将军，保你……”
“放肆！”凤袍妇人猛地推开他，发髻散乱，眼神却带着刚烈，“我乃大将军夫人，岂能受你这乱臣贼子的侮辱！”
董卓被推得一个趔趄，顿时恼羞成怒，一脚将妇人踹倒在地：“给脸不要脸！把她拖下去，赏给弟兄们乐呵乐呵！”
“将军不可！”李儒及时从正厅走出，拱手道，“何进虽死，但其旧部遍布朝野，若此时羞辱其家眷，恐引发兵变。不如将她们软禁起来，一来可安抚人心，二来也能作为筹码，牵制那些有异心的大臣。”
董卓虽不情愿，但素来信任李儒，只得悻悻地收回手：“就按你说的办！把她们关到后院，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
林惊鸿看着被押走的何进家眷，心中五味杂陈。他想起蒙毅将军，想起赵勇，想起那些为了忠义而死的弟兄——在这个乱世，忠义二字似乎变得格外廉价，人命更是如草芥般被践踏。
夜幕降临时，太尉府燃起了篝火。西凉兵们围着篝火喝酒吃肉，不少人还在吹嘘刚才在后院的“战绩”，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林惊鸿找了个角落坐下，拿出白天从路边买的干粮，小口啃着，耳朵却在留意周围的谈话。
“听说了吗？宫里的十常侍被袁绍那厮杀得差不多了，尸体都扔进了河里，把洛水都堵住了。”
“活该！这些阉竖平日里作威作福，早就该杀了！不过说起来，还是董将军厉害，兵不血刃就进了洛阳，这天下啊，怕是要变天了。”
“变天好啊！变天了咱们西凉兵才能吃香的喝辣的！我听说洛阳的富户多着呢，等将军站稳脚跟，咱们就去抄几家，保管个个都能娶上媳妇……”
林惊鸿的心越沉越低。这些西凉兵不仅残暴，还贪婪成性，有他们在，洛阳城的百姓怕是要遭殃了。他想起吕素素，不知道她此刻在哪里，是否安全，是否也在打听自己的消息。
就在这时，张虎端着酒坛走了过来，往他面前的地上倒了一碗酒：“小子，别装死了，陪哥喝几碗。”他脸上带着醉意，眼神却清明，“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刚才在城门口，你避开那酒壶的动作，是军中的‘踏雪步’吧？你到底是谁？”
林惊鸿抬眼看向他，没有回答，只是拿起地上的酒碗一饮而尽。烈酒灼烧着喉咙，也点燃了他心中的一丝豪气：“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这样祸害百姓，迟早会遭报应。”
张虎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报应？在这洛阳城里，董将军就是天，他的话就是报应！你小子要是识相，就赶紧忘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拍了拍林惊鸿的肩膀，力道极大，“不过你小子身手不错，跟我投缘，以后有哥罩着你，没人敢欺负你。”
林惊鸿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些复杂。这个西凉兵虽粗鲁，却似乎还有几分血性，只是被董卓蒙蔽了心智。若能让他看清董卓的真面目，或许能成为一股助力——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在眼下的局势里，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深夜的太尉府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巡逻的士兵脚步声在庭院里回荡。林惊鸿躺在廊下的草堆里，毫无睡意。他摸出那半枚虎符，借着月光仔细打量，突然发现符牌内侧的刻痕在月光下组成了一个微小的“洛”字——难道蒙家军的旧部，也曾来过洛阳？还是说，这虎符与洛阳城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远处的皇宫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隐约能听到钟鼓之声。林惊鸿猛地坐起身，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按他从历史碎片中得知的信息，董卓进京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废立皇帝——难道今夜，就要发生变故了？
他悄悄起身，借着阴影的掩护，朝着喧哗声传来的方向摸去。穿过几重院落，来到太尉府的侧门，正好看到李儒带着一队亲兵匆匆赶往皇宫，脸上带着凝重的神色。
“先生，真要这么做吗？”一个亲兵低声问道，“废立之事，非同小可，恐怕会引起朝野震动。”
李儒冷哼一声：“将军要的是整个天下，区区一个少帝，留着何用？再说，那陈留王刘协，可比少帝听话多了。”他的目光扫过周围，像是在确认有没有人偷听，“动作快点，天亮之前，必须把事情办妥！”
林惊鸿躲在廊柱后，心脏狂跳。废立皇帝，这是要动摇国本啊！难怪李儒会如此急切，难怪董卓敢如此嚣张——他们根本不是来“平定叛乱”的，而是来篡夺汉室江山的！
就在他准备退回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侧门旁的阴影里，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那人身穿青色劲装，身形纤细，虽作男装打扮，可那份独特的气质，林惊鸿绝不会认错——是吕素素！
他刚想出声，却见吕素素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皇宫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手中的药囊，最后做了个“三更”的手势。
林惊鸿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三更时分，在皇宫附近见面，她有重要的事情要说，而且可能与药有关。
他点了点头，看着吕素素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一半。她没事，而且显然也在暗中调查着什么，这就足够了。
回到草堆时，林惊鸿的心情已截然不同。之前的迷茫与不安渐渐被一种坚定取代——无论这玉佩为何将他们送来这里，无论董卓的野心有多大，他都不能坐视不理。至少，要阻止这场即将到来的废立之乱，至少，要保住那些无辜的性命。
他握紧怀中的虎符，感受着青铜符牌传来的冰凉触感。或许，这半枚跨越时空的虎符，就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而洛阳城的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皇宫的方向传来了丧钟之声，一声接着一声，沉闷得让人心头发紧。林惊鸿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少帝被废，陈留王刘协登基，董卓的权势，又稳固了一步。
而他与吕素素的三更之约，也即将到来。一场新的较量，已在这风雨飘摇的洛阳城中，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