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院门再次被推开。叶辰魁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他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豹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显然已经从小蝶口中得知了周兴的刁难。叶璇跟在后面，清秀的小脸苍白，眼圈红肿，看向顾风的目光充满了担忧和心疼。
“顾哥！” 叶辰声音低沉，如同压抑的雷暴，“那姓周的狗东西！老子去宰了他！”
“哥！” 叶璇急忙拉住他，声音带着哭腔，“别冲动！”
顾风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目光平静地扫过愤怒的叶辰和担忧的叶璇，最后落在叶璇脸上：“叶璇…识字？”
叶璇愣了一下，不明白顾风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识…识一些…小时候爹爹教过《千字文》和《草药粗解》…”
“好。” 顾风缓缓抬起手，沾着泥污的手指在冰冷的地面上，开始极其缓慢、却异常清晰地勾画起来。他画的不是文字，而是一株株形态各异、特征鲜明的药草图案！每一株旁边，还用极其简练的笔触标注着名称和关键辨识特征！
“赤阳草…叶如锯齿，茎有红纹，喜阳，多生于乱石坡向阳处…”
“凝血藤…藤蔓暗红带刺，折断流乳白汁液，味腥涩…”
“铁骨花…花瓣淡黄，花蕊如针，根茎坚硬似铁…”
“枯石苔…形如干瘪木耳，色灰褐，生于阴湿老墙根或古树背阴处，触之微凉…”
……
顾风画得极慢，每一笔都仿佛耗尽力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混杂着污垢流下。但他画出的图案却异常精准传神，标注的文字更是直指核心，避开了所有混淆视听的干扰特征。这些都是淬体境初期最基础、也相对廉价的辅助药材，在王都外围坊市的地摊上偶尔能淘到，价格不高，但效果尚可。
叶璇看得眼睛越来越亮！她从小跟着父亲学过辨识一些常见草药，此刻看到顾风画出的图案和标注，只觉得茅塞顿开！许多她以前模棱两可、容易混淆的药材特征，被顾风寥寥数笔点得清清楚楚！这简直是一份量身定做的采药指南！
“记下…” 顾风喘息着停下手指，地上已经画了七八种药材，“坊市…东南角…‘百杂巷’…找老瘸子…或…‘刘记草铺’…外围地摊…留意…”
叶璇用力点头，将地上的图案和文字牢牢记在心里：“顾哥放心！我记下了！”
顾风的目光转向叶辰，从怀里摸出那个小小的油纸包，递了过去：“银子…不多…你和叶璇…去…按图…尽量收…钱不够…捡漏…或…用这个…” 他指了指地上那枚散发着怪味的劣质淬体丹，“换…”
叶辰接过油纸包，看着里面那点可怜的碎银子和那枚看着就恶心的丹药，又看看顾风虚弱不堪的样子，虎目含泪，重重点头：“顾哥！你放心！我和璇妹一定把东西买回来！一粒米都不浪费！”
“小心…王猛…” 顾风最后吐出三个字，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王猛，原主记忆里那个在坊市结仇、淬体境中期的混混头子，是此行最大的变数。
叶辰和叶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坚定。叶辰小心翼翼地将油纸包收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叶璇则蹲下身，用手指将顾风画在地上的药草图案和文字仔细地、一遍遍地临摹记忆。
“顾哥，你好好休息，等我们回来！” 叶璇轻声说完，拉着依旧怒火难平的叶辰，快步离开了破院。
寒风卷着枯叶，再次灌入死寂的破院。
顾风闭着眼，看似在休息，识海却在飞速运转。他传给叶璇的药材图样，都是经过精心筛选的。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和资源匮乏程度，必须精打细算。这些药材药性温和，搭配起来能勉强替代一部分淬体丹药力，更重要的是——其中几味药，如“枯石苔”、“阴凝露”（一种清晨凝结在特定苔藓上的露水），看似普通，实则蕴含极其微弱的阴寒水属精气，对他脊柱深处那道蛰伏的阴咒，或许能起到一丝微乎其微的安抚或…麻痹作用？这是他基于《九天星辰诀》奥义和自身状况的大胆推测。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寒风越发刺骨，破院里如同冰窖。小蝶找来一些枯枝败叶，在远离顾风的角落点燃了一小堆微弱的篝火，试图驱散一丝寒意，但杯水车薪。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终于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砰！
院门被猛地撞开！
叶辰魁梧的身影冲了进来，他衣衫凌乱，脸上带着淤青，嘴角还残留着血迹，一只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但他怀里，却死死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裹！
“顾哥！买…买到了！” 叶辰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愤怒，“他娘的！王猛那狗杂种！带人堵我们！”
紧跟着进来的叶璇，同样狼狈，发髻散乱，鹅黄的袄裙被撕破了几处，沾满了尘土，小脸煞白，但怀里同样紧紧抱着一个小包袱，里面是几个粗糙的陶罐。
“顾哥！东西都在！按你画的，都买到了！还…还捡了点便宜！” 叶璇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她飞快地将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兄妹俩在“百杂巷”老瘸子的地摊和几个外围摊位上，按照顾风的图样，很顺利地买到了大部分药材，价格低廉。叶璇心思细，还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摊位上，发现了一小捆被当成柴火卖的“铁线藤”（顾风标注的凝血藤别称），只花了几个铜板就买了下来。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王猛带着七八个混混，如同闻到腥味的鬣狗，堵住了巷子口！
“哟？这不是咱们尊贵的顾大世子身边的两条小跟班吗？怎么，主子成了烂泥，你们还有钱来买药？孝敬你王爷爷点？” 王猛淬体境中期的气势毫无保留地压了过来，他身后的小弟们狞笑着围了上来。
叶辰怒吼一声就要拼命，却被叶璇死死拉住。叶璇强忍着恐惧，将怀里那枚柳夫人给的劣质淬体丹拿了出来，声音发颤：“王…王老大…我们…我们就这点钱…买了药材…就剩这个了…是…是侯府赏的淬体丹…给您…求您高抬贵手…”
王猛看到丹药，眼睛一亮，一把抢了过去，掂量了一下，闻了闻，虽然品相差，但确实是淬体丹！他淬体境中期，正需要这东西！他贪婪地收起丹药，目光扫过叶辰叶璇怀里的包裹，又看了看叶辰那魁梧的身板和叶璇清秀的脸蛋，眼中闪过一丝淫邪：“丹药老子收了！东西也留下！还有…这小娘皮…嘿嘿…”
“放你娘的屁！” 叶辰再也忍不住，如同暴怒的黑熊，一拳砸向王猛面门！他淬体境初期的力量爆发，带着不顾一切的蛮横！
王猛淬体境中期，反应极快，侧身躲过，反手一拳狠狠砸在叶辰肋下！咔嚓！清晰的骨裂声响起！叶辰痛吼一声，踉跄后退，却死死挡在叶璇身前！
“哥！” 叶璇尖叫！
“找死！” 王猛狞笑，正要下狠手。就在这时，坊市巡逻的城卫队脚步声传来！王猛脸色一变，淬体境中期虽然不惧普通城卫，但也不想惹麻烦。他狠狠瞪了吐血的叶辰和吓得发抖的叶璇一眼，啐了一口：“算你们走运！下次别让老子在坊市看见你们！走！” 他带着手下迅速消失在混乱的巷子里。
叶辰肋骨断了一根，疼得满头冷汗，却硬是咬着牙，和叶璇互相搀扶着，抱着药材，一路躲躲藏藏，逃回了侯府。
听完叶璇带着哭腔的讲述，顾风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微微转动了一下。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叶辰惨白的脸上和肋下不自然的凹陷处，又扫过叶璇凌乱的衣衫和惊恐未消的眼神，最后定格在他们怀里紧紧护着的药材包裹上。
一丝极其隐晦、却冰冷刺骨的厉芒，在他眼底深处一闪而逝。
“药…放下…” 顾风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叶辰…坐下…别动…”
叶辰还想说什么，被顾风那平静却仿佛蕴含着风暴的眼神慑住，依言靠着墙根坐下，疼得龇牙咧嘴。
顾风不再言语。他挣扎着坐直身体，伸出那只相对干净些的右手，拿起叶璇小心放在他面前的一株药材——正是那捆“铁线藤”。他手指用力，咔嚓一声，轻易折断了一小截藤蔓，断口处渗出乳白色的粘稠汁液，散发着淡淡的腥涩气。
他沾了一点汁液，凑到鼻尖嗅了嗅，又用舌尖极其轻微地舔了一下。动作自然得如同老农尝土。
“凝血藤…年份…十年左右…药性…尚可…” 他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接着，他又拿起一片“枯石苔”，手指捻动，感受着那微凉滑腻的触感和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阴润气息。
“枯石苔…阴气…略足…” 他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他将几味主药挑拣出来，放在身前。然后，目光投向角落里那堆叶辰捡来的枯枝败叶，以及小蝶那堆快要熄灭的微弱篝火。
“小蝶…火…弄旺点…” 顾风吩咐道。
小蝶连忙添柴，小心地将火堆拨弄得旺了些。
顾风拿起一个叶璇买来的、最粗糙廉价的厚壁陶罐——这甚至不能称之为药鼎，就是寻常百姓家煮粥熬汤的粗陶罐子。他将陶罐架在火堆上，又拿起一个破瓦罐，从院角积雪融化形成的泥水洼里，舀了大半罐浑浊的泥水，倒入陶罐中。
接着，在叶辰、叶璇和小蝶惊愕不解的目光注视下，顾风开始极其随意、甚至可以说是粗暴地将那些药材——赤阳草、凝血藤、枯石苔…还有几味辅药，一股脑地丢进了沸腾的泥水里！动作毫无章法，如同煮一锅猪食！
“顾哥！这…” 叶辰忍不住出声，这样乱煮，药性岂不是全毁了？
顾风没有理会。他闭上眼，识海中那点星芒骤然亮起！一股微弱却精纯无比的神魂之力，如同最灵巧的无形触手，穿透沸腾的水汽和翻滚的药渣，精准地探入陶罐内部！
在他的神魂感知中，沸腾的浑浊药液中，各种药材蕴含的药性如同混乱的色块，在高温下相互冲撞、排斥、中和、湮灭！赤阳草的微弱阳气，凝血藤的腥涩凝血力，枯石苔的阴润气息…狂暴地交织在一起！
顾风的神魂之力动了！它不再仅仅是感知，而是如同最高明的炼丹师的神念，开始进行最精微的干预！
引导！分离！压制！催化！
神魂之力如同一根无形的搅拌棒，在狂暴的药性乱流中，精准地拨开相互冲突的药性，将赤阳草的阳气引向凝血藤的汁液核心，压制其腥气，激发其凝血精华；同时，将枯石苔的阴润气息巧妙地包裹住赤阳草过于燥烈的阳力边缘，形成一层微妙的缓冲；再将几味辅药的药性如同穿针引线般，引导着中和掉药液中狂暴的杂质和毒性！
这不是炼丹！这是在垃圾堆里用破瓦罐提炼黄金！是对药性理解、神魂操控达到匪夷所思境界的体现！
陶罐内，浑浊的药液剧烈翻滚，颜色不断变幻，散发出越来越浓烈、越来越刺鼻的混合怪味！但在顾风神魂之力的强行干预下，药液核心区域，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暗红色药力精华，正在艰难地凝聚、提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风额头青筋暴起，汗如雨下，混杂着污垢流下，脸色苍白如纸。这种程度的精微操控，对他刚刚稳固的淬体入门境界和残存的神魂之力，都是巨大的负担！
终于！
当陶罐里的药液被熬煮得只剩下浅浅一层粘稠、散发着刺鼻焦糊味的黑褐色膏状物时！
顾风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却凝练的星辰之力，如同烧红的针尖，快如闪电般在陶罐内那团粘稠的药膏中心一点！
嗤——！
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响！
一点极其微弱、却凝练无比的暗红色丹芒，如同被强行压榨出的生命精粹，在焦黑的药膏中心一闪而逝！
成了！
两颗龙眼大小、表面坑洼不平、颜色暗红发黑、散发着浓烈苦涩焦糊味的“药丸”，被顾风用树枝从焦糊的药膏里扒拉了出来。
这“丹药”卖相之惨，味道之冲，连叶辰看了都直皱眉头，怀疑吃了会不会直接归西。
顾风却毫不在意。他捻起其中一颗，看也不看，直接丢进嘴里，如同嚼一颗炒糊的豆子，嘎嘣几下，硬生生咽了下去！
丹药入腹，一股微弱却精纯的热流瞬间化开！虽然带着强烈的苦涩和焦糊味，但这股热流却精准地涌向他干涸的气血核心和受损的筋骨！效果虽然远比不上真正的淬体丹，但比他预想的要好！足以暂时缓解那噬骨般的饥饿感，并开始缓慢滋养他受损的身体！
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药力滋养，顾风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他拿起另一颗丹药，递给眼巴巴看着他的叶辰：“吃了…疗伤…”
叶辰看着那颗黑乎乎、散发着怪味的丹药，喉结滚动了一下，但看着顾风不容置疑的眼神，一咬牙，接过来也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咽下。很快，他肋下断骨处的剧痛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解，一股暖流在伤处流转！
“顾哥！这…这药…” 叶辰又惊又喜。
顾风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再次落向自己左脚那只破靴子。就在刚才，他强行催动神魂之力干预药性、凝聚丹芒的瞬间，识海星点剧烈波动，一丝微弱的气息似乎泄露了出去……
塞在靴筒夹层里的那枚青铜戒指……
极其极其隐晦地…
再次…
闪烁了一下！
一道比上次更加清晰一丝的幽蓝光弧，如同沉睡古兽在深渊中翻了个身，睁开的眼缝……
似乎…
更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