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啊！”一声沙哑到极致的嘶吼，震落了檐角上那早已凝结许久的冰锥。
冰锥“噼里啪啦”地坠下，摔得粉碎。
镖师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货郎迅速将富商那肥胖的尸体拖到了闸底。随着尸体被塞进闸底，肠肚爆裂的沉闷声响彻四周，沉重的闸门又被抬高了三寸。
披发妇人瞅准了时机，将怀中的婴孩往那狭窄的缝隙里塞去。襁褓却被卡在了冰棱之间。
紫瘢少年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一下掰断了自己已经被断裂的腿骨。鲜血如泉涌般喷射而出，染红了周围的冰棱。鲜血淋漓的手指，在冰棱之间奋力地抠着，指甲都被磨掉了，露出了森森白骨，硬生生地在冰棱之间抠出了一条血路。
绞盘突然卡住了，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不过好在那铁闸门已经开了一半，底下的人群见状，潮水般蜂拥而上。
混乱之中，一只脚无情地踩过了那已经爬过半身的孩童，后面的人群仍然在拼命地推挤着。
城门外的哭嚎声骤然拔高，冰层断裂的脆响，混杂着饕餮卫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穿透了厚厚的城墙，直抵人们的耳膜。
三十里外的冰原之上，幼年饕餮卫的鳞片摩擦声如同砂纸刮骨一般。
半人高的怪物，浑身覆盖着黏糊糊的液体，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恶臭。它们的爪子间有着大炎逃兵的残肢，残肢上的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冰面上。
为首的饕餮卫面目狰狞，额头上生出了一个肉瘤，肉瘤上还镶嵌着一块“炎”字腰牌。
陈家瑞的状况十分糟糕，不停地咳嗽着，每一声咳嗽都伴随着血块吐出。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发出青紫之色。
他竭力地嘶吼着：“过闸者弃车马！推老弱妇孺先行！”
晨光如刃，割开了陈家瑞结霜的眼睫。他的五指深嵌进闸顶冰棱，指甲缝里凝着碎肉与冰碴。
七具冻尸被铁链绞在腰腹间，随他每一次濒死的喘息晃动，冰晶簌簌落入下方尸堆。
“嗬...”喉间涌出的血沫在颌下冻成赤珊瑚，他艰难转动脖颈望向西北。三尾狐火掠过处，冰层折射出七彩光晕——就像那夜画舫初见时，胡三娘簪尾颤动的琉璃坠。
胡三娘赤足点在闸门兽首上，火狐裘被晨光镀成鎏金色。她俯身时尾尖扫过陈家瑞青紫的唇，嘴角微微上扬，妩媚的声音响起：“陈公子这模样，倒比平日顺眼些。”
“三娘，你……来了。”他喃喃，他沾血的唇齿间喷出白雾，右手痉挛着抓向虚空。眸子蒙着层灰翳，瞳孔在求生本能驱使下忽缩忽张。“城门……开了……”
“陈公子，你晚了些。洞庭湖的冰化了。”胡三娘的声音轻柔。“公子现在这模样，倒比满城饕餮卫还像妖魔。”
陈家瑞涣散的瞳孔突然聚起微光，被冻在冰里的右手猛地抬起半寸：“救……”喉骨发出破碎的摩擦声，“救救他们……”冰晶裹着的食指指向闸门下逃窜的百姓。
“会的，可是我不会救你了。”
陈家瑞的眼角忽然落下泪来。他掌心的皮肉翻卷，溃烂的心口擦过胡三娘裙摆，喉间发出受伤幼兽般的呜咽：“三娘……你说西牛贺洲的花…咳咳…是不是比人血还红…我还没…陪三娘去看花呢。”
“倒也没有什么好看的。”胡三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慵懒地笑着缓慢开口。
陈家瑞的眼神黯淡下来，最后一丝希望也被寒风熄灭。
胡三娘走到他旁边，歪头看着他。“世人都说妖是坏的，心思重。可奴家觉得，这妖远远比不上人。”她的声音飘渺，说的很轻。
胡三娘靠上他的身体，依偎在他的肩头，挪开眼睛看向远方：“陈公子还记得吗，当初在画舫之上，你听到流民的哭嚎声时做何反应吗？”
陈家瑞艰难地摇了摇头，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胡三娘笑出了声“你往冰面上扔了个金裸子。”
“举手之劳罢了”陈家瑞喘着粗气陪胡三娘回忆。
“哈哈哈哈”胡三娘实在没忍住一串大笑。“举手之劳？你与那些氏族子弟也没有什么区分。金裸子落在薄薄的冰面上，那些流民去争去抢，全都跌入湖底，一个也没活下来。”
“你…早知…我”他悲怆地问“那为何还助我……”
“助你？”胡三娘使劲地握住他的掌心。冰碴刺入他伤口，不过是看陈公子演戏有趣。她尾尖挑起块冰，手指一点，冰映出正被饕餮卫撕咬的王崇山，就像你明知虎符带毒，仍要演这出舍生取义的戏码——
“三娘，是我不对。”陈家瑞哽咽着，眼中带着一丝的希望看向胡三娘。“三娘，难道就……没有”
胡三娘踩着漫天飞雪转身，狐裘掠过他逐渐冰冷的唇：奴家最爱的戏码，就是看聪明人作茧自缚。
浓重的疲惫感来袭，他忽然笑出声，闭上眼睛被黑潮吞噬。原来这场戏里，从来就没有观众。
怀中的圣人印掉了出来，摔得粉碎。
听着身后的人没了声息。
胡三娘猛的回头。看着陈家瑞唇角还凝着那抹惯用的笑意，仿佛下一瞬就会睁开眼说三娘，我又骗到你了。
奴家最恨人骗我。她指尖戳进他心口溃烂的疤，但陈公子装得实在好看…你说人妖无别时，心都跳得快了半拍。
又戳了戳自己心口，我真遇到过一个那般正直，不在乎我是人是妖的人。
指尖用狐火凝出朵西洲的花，轻轻放在他僵硬的掌心：你比他聪明，却输在聪明。
画舫初遇。陈家瑞倚着阑干，笑的肆意。珠帘后的琵琶，嘈嘈切切弹不尽人心鬼蜮。
如今闸门旁边，一身狼狈，遗憾而死。一身正直能装到死，也算是正直人吧。
胡三娘眼底酿出的悲悯。
小狐狸动情了？演了一场英雄戏，倒是把自己搭进去了。洞庭君闪身出现。
胡三娘懒懒散散的说“洞庭君猜那傻子临死前，可曾后悔没多掺三分真心？”
临安南街的牌坊中轰然倒塌，扬起的尘土和碎木屑如雨点般洒落。两头幼年饕餮卫从废墟中咆哮着冲出来，浑身覆盖着黑色的鳞片，闪烁着寒光。
张牙舞爪地扑向逃窜的百姓，牙齿锋利无比，轻易地撕裂了人们的身体，鲜血四溅。
其中一头饕餮卫，兽身拖着三尺长尾，穿梭在人群中。面孔裂开至耳根，露出狰狞的长舌卷起瘫坐的老妪，猛地甩向半空。
茶摊老板惊恐地看着这一幕，举起铁锅，狠狠地砸向饕餮卫的兽爪。铁锅与兽爪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锅底黏着的糯米糕和脑浆混在一起，溅落在饕餮卫的鳞片上。
奇异的味道引起了饕餮卫的注意，它们竟然停止了攻击，转而争食起同类的血肉来。
小女孩蜷缩在染血的箱笼下，她紧紧攥着半块麦芽糖，浑身颤抖着，眼睁睁地看着饕餮卫的利爪掀飞了台板。
一道白色的剑光破空而至，削断了饕餮卫的兽爪。白若月轻盈地落在小女孩身边，将她紧紧地揽入怀中。
胡三娘站在不远处，她看着白若月的身影，讶异挑眉，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洞庭君，你且看吧，真正的大圣人、救世主就要来了。”
洞庭君闻言扭头朝剑光方向看去。
头戴牡丹，手持袖剑的素衣女子已朝他们飞身而来。
胡三娘的狐尾并未收敛，白若月眼尖的看到了三根尾巴旁边儿短促的半截。
恭喜道友修为精进！白若月踏着冻成冰晶的血雨飘然落地，白骨法相尚未收拢的指骨间还粘着饕餮卫的碎鳞。
胡三娘慵懒支颐：“不如神女来的快呀！”
胡三娘也算是知道白若月这修炼的一路，裴成舟认识白若月，找了十年。
也就是说白若月踏上修行之途不过十年。
人族受天道的特别眷顾，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修为能够如此迅速地增长。
草木和动物们就显得格外艰难。需要先吸取日月的精华，开启自身的灵智，还要经历无数种艰难险阻和劫难，才有可能最终脱胎换骨，化形成人。
胡三娘不禁想起了一个人，心中对与白若月相处的意愿愈发地淡薄了起来。
胡三娘的指尖燃起一团狐火，轻盈地飘向了饕餮卫。
白若月见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她就知道，这位道友是个善良之人。
毛卫宁准备挥动手中的铜钱剑劈向饕餮卫时，眼前的饕餮卫自己燃烧了起来！
胡三娘的身影在一瞬间闪过。
“狐妖？”毛卫宁惊愕地喊道。
“叫奴家何事呀？”胡三娘的声音突然在毛卫宁的身后响起，她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闪现而至。她的尾巴轻轻一甩划过铜钱剑的豁口，发出清脆的声响。
美艳动人的脸庞慢慢地贴近毛卫宁的脸，近得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娇嗔地说道：“茅山的高徒，怎么连几只小兽都收拾不干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