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庸强撑着伤势,寻了处背靠冰冷巨岩的凹隙,刚盘膝坐下,连调息的法诀都未掐稳——
“咻!咻咻咻!”
数道凌厉的破空声迅速由远及近,淡青色的流光自他落脚之地的四面岩缝、头顶石隙中激射而出。
光芒交错纵横,眨眼间便织成一张巨大繁复的青色光网,将他连同那方小小的凹隙彻底笼罩。
纪庸霍然起身,动作牵动伤口,闷哼一声,冰冷的眼底寒光暴涨,忘尘剑“铮”地出鞘半尺,剑锋直指光网之外模糊的虚空:“道友这是何意?赶尽杀绝不成?!”
纪庸声音透过阵法光幕,带着压抑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光网之外,雾气一阵扭曲波动,一个青衫身影缓缓显现轮廓,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穿透阵法传来:“纪道友真不愧是蓬莱首徒,警觉非常。身负重伤,遁走至此,依旧能如此敏锐。”
纪庸透过流转的青色阵纹,死死盯住那逐渐清晰的身影——青衫磊落,面容温润,正是昆仑云逸风!
一股更深的寒意从纪庸心底升起,他之前与此人交手时就知道这人阵法造诣高深,心思更是难料,此刻现身,绝非善类。
“那道友究竟意欲何为?” 纪庸的声音更冷,如同淬了冰碴。他全身紧绷,忘尘剑冰冷的剑意蓄势待发,他绝不会束手待毙。
“意欲何为?” 云逸风轻笑一声,闲庭信步般向前踱了两步,停在阵法光幕之外,目光直视纪庸,“纪道友不必如此紧张。云某并无恶意,真的只是……想与你聊聊罢了。”
聊聊?在这荒僻绝地,布下困阵,堵住一个重伤的仇敌,只为了聊聊?纪庸心中警铃大作,脸上却维持着极致的冰冷:“云道友有话不妨直言。”
“好。” 云逸风从善如流,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润笑意,眼神锐利如刀,“之前朱桃盛会,问心道场之上,见纪道友剑斩心魔,连碎数位同道道心,英姿勃发,道心如铁,坚不可摧,令人好生……‘佩服’。” 他刻意在“佩服”二字上顿了顿,语气微妙。
纪庸眉头紧锁,沉默以对。他不知道云逸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云逸风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我虽是白若月的好友,我今日里不与你谈杀妻正道的对与错,这一点我确实辩不过你。无情道,能窥人心前尘,斩断过往羁绊。道友道心如此坚定,窥破他人迷障易如反掌,不知对自身而言,是福是祸?”
这话如同细针,精准地刺入纪庸此刻最敏感之处。
纪庸看不透白若月的前尘,是因为那前尘与他血肉相连。他也看不透自己的前尘,因为那前尘已被他亲手“斩断”于天扶山,这道心,究竟是坚定,还是……盲目的枷锁?
纪庸的脸色更加阴沉,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依旧不发一言,只用更加锐利的目光盯着阵外之人。
云逸风唇角的笑意深了些许,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缓缓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你看不透白道友的前尘,是因为她的前尘与你息息相关,早已成为你道心的一部分。你也看不透自己的前尘,因为那前尘同样被你的‘道’刻意尘封。但是……”
他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穿透力:
“纪道友,你看过你恩师……清虚子真人的前尘吗?”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纪庸浑身剧震,冰冷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天灵盖。
他死死盯着阵法外云逸风那张温润带笑的脸,握着忘尘剑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指节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心底深处,某个被无情道强行尘封、却始终未曾真正消散的疑虑,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猛地惊醒。
“呵……” 短暂的死寂后,纪庸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告诉自己眼前这人是在挑拨,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充满嘲讽道:
“云逸风!我当你有什么高论,原来不过是在此胡言乱语,搬弄是非!挑拨离间这等下作手段,也配称昆仑高徒?!”
“胡言乱语?” 云逸风脸上的笑意更深,无端透出几分冷意,他轻轻摇头,仿佛在看一个执迷不悟的孩子,“纪道友,你到现在,还没看明白吗?或者说,你只是……不敢明白?”
他的声音微微提高,如同冰锥刺破最后的伪装: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你与白若月在泣血林尾生果树下那场‘巧合’的遭遇,仅仅只是巧合吧?!”
纪庸呼吸猛地一窒!
云逸风步步紧逼,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纪庸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白道友身中奇咒,此咒每七日发作一次,痛苦难当,四十九日必死!唯一可缓解甚至可能根除此咒的,便是第七重界泣血林深处的尾生果!她拼死赶路,只为一线生机!”
“不出我所料的话,那尾生果并不是你想要的。而你的好师父清虚子,据我所知,清虚子近百年闭关,乃是观道悟道,冲击更高境界,尾生果于他这等境界,弊大于利,几乎无用,你现在想想,他,要这尾生果做什么?!”
“纪庸!” 云逸风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冰冷地钉入纪庸的耳膜,“倘若,你入道的选择本身就是一个精心编织的骗局呢?倘若,你斩断尘缘的那一剑,不过是别人棋盘上预定好的一步棋呢?倘若,清虚子骗了你,而白道友……白死了一次呢?!”
“住口!!!”
尾生果确实是清虚子指明要的,蜃妖那半句没有说完的话,还有随着修为的增加却慢慢模糊的过往……
纪庸再也无法维持那冰冷的表象,忘尘剑爆发出刺目的白光,他发出一声嘶吼,狂暴的剑气猛地斩向眼前的青色光网。
轰隆——!
阵法光幕剧烈震荡,青色符文明灭闪烁。反震之力让纪庸踉跄后退,胸前的伤口崩裂,暗红的血迹迅速在黑衣上洇开,但他只是死死地、用一种混杂着惊骇、愤怒、恐惧和巨大茫然的赤红眼神,死死盯着阵法外那个青衫身影。
“我无意于杀你,你也不必如此激动,我说了,只是想和你聊聊。”
云逸风静静地站在光幕之外,承受着纪庸几乎要将他撕碎的目光,脸上再无半分笑意,只剩下洞悉一切后的冰冷与……一丝难以言的悲悯:“你冷静下来,我再继续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