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小丫鬟得意地哼了一声，仿佛这慈悲是她施舍的一般，鼻孔都快朝了：“那是自然！我家夫人的心胸气度，岂是那些冷心冷肺的小门小户能比的？”
说着，眼神还故意往白若月马车的方向瞟了瞟，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的人听见：“我家夫人那是天上的云彩，一般人哪能比得了？你们几个，烧高香去吧！”
这出“善人搭救”的戏码，一字不差地顺着风，飘进了白若月的马车里。
她端坐车内，闭目养神，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仿佛外界的喧嚣与她隔着一个世界。
盘查终于轮到他们，手续办得倒是利索。
丁大成这边路引凭证齐全，又圆滑会行事，顺手塞了几个碎银，守卫没怎么刁难。
反观旁边那支“心善”夫人的队伍，那几个流民果然没有凭证。
守关的兵丁板着脸，伸出两根手指搓了搓：“没有路引？按规矩，一人十两银子，入城费！”
“十两？！”一个流民下意识惊呼出声，被同伴狠狠拽了一下。
领头那流民头子立刻对着贵妇人的马车方向哭穷卖惨。那管家模样的男子面露难色，回身请示。
那辆华贵的马车里，只传出夫人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翠儿，付钱。”
“是，夫人！”小丫鬟翠儿脆生生应道，利落地从怀里掏出个沉甸甸的荷包，数出几锭银子，啪嗒一声拍在守关士兵的桌案上，下巴微扬，一副“小钱而已”的傲然模样。“够了吧？放行！”
“行了，进去吧！夫人心善，帮你们出了这笔钱！进了城赶紧去投奔亲戚，别在城里惹事！”管家语气带着施舍的意味。
流民几人自然是感恩戴德，对着贵妇人的马车方向又是一阵磕头作揖，口中“活菩萨”、“大恩人”喊个不停。
在守关兵卒不耐烦的驱赶声中，他们低着头，迅速混进了那支华贵车队的仆从队伍里，跟着入了关。
丁大成冷眼瞧着，嗤笑一声，低声对旁边伙计道：“这‘善心’可不便宜，得用真金白银垫着。”
伙计们会意地嘿嘿低笑。
或许是目的地相近，或许是这函谷关内条件稍好的客栈就那么几家。
傍晚时分，当丁大成的商队在一家名为“云来”的老字号客栈安顿下来时，惊讶地发现，那支带着流民的贵妇车队，竟然也选择了同一家客栈落脚，正指挥着仆从往下搬行李。
“嘿，还真是…缘分。” 丁大成摸着下巴，眼神里带着点看好戏的玩味。
白若月的马车停在偏院门口，她刚整理了一下素白的衣袍。
另一边，夫人也在丫鬟仆妇的簇拥下，款款走向正厅。
小丫鬟翠儿眼尖，一眼就认出了白若月和她那辆不起眼的马车，立刻凑到夫人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几句，手指还朝这边指指点点。
那夫人脚步一顿，顺着翠儿指的方向看来。
她妆容精致，气度雍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略一沉吟，径直朝着白若月这边走了过来。
夫人走到近前，隔着几步距离停下，目光落在白若月清冷绝尘的脸上，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规劝：
“这位小姐，方才关外之事，我都听翠儿说了。
我观小姐气度不凡，想必也是出身大家，并非那等缺衣少食之人。
这行走在外，贵在修心积德。
举手之劳便能帮人于危难，结个善缘，何乐而不为呢？
常怀慈悲之心，方是正道啊。”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充满了道德优越感。
白若月静静地听着，直到对方说完，她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贵妇人温和中带着审视的眼睛，声音清冷依旧：
“夫人心善，令人钦佩。只是……”
她微微一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夫人身后不远处探头探脑，眼神闪烁的那几个流民，“有些人，怕是不需要夫人这般‘顺手’的慈悲。夫人，好自为之吧。”
这话说得平淡，却刺得那夫人脸上的悲悯笑容僵了僵。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翠儿见自家夫人被噎住，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跳出来指着白若月，尖声道：
“我家夫人好心劝你向善，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还阴阳怪气诅咒人呢？”
“翠儿！不得无礼！”
夫人回过神，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维持着风度，低声呵斥了丫鬟一句。
深深看了白若月一眼，那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和一丝被冒犯的不悦，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略显生硬地点了点头，带着一股香风，从白若月身边擦身而过，往正厅去了。
贵妇人的队伍也陆续进入客栈安顿。几个流民混杂在仆役中，低着头搬运一些轻便行李，跟在后面挤进了客栈大门。
经过白若月身边时，那领头的瘦高个流民脚步故意放慢，趁着擦肩而过的瞬间，压低了嗓子，用只有附近几人能听到的、阴恻恻的声音撂下一句：
“这位‘不像劫匪’的小姐，您不帮我们，那是您的‘高见’。
咱们兄弟几个好不容易攀上高枝儿，还请您…高抬贵手，莫要多管闲事，坏了我们的‘好事’。” 话里话外，透着赤裸裸的威胁。
白若月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瞥向那人。她只是微微偏过头，欣赏客栈门口挂着的一盏旧灯笼。
好言难劝该死鬼。
本就是他人强求的因果。
人教人，千遍万遍也学不会。
事教人，一次就够了。
只要这伙人别闹出人命，做出天理难容的恶事，她白若月，也懒得费这个心神。
客栈灯笼的光映在她侧脸上，投下一片清冷的阴影。
大堂里，那贵妇人和她的随从占据了最好的几张桌子，正在点菜。
流民几人则缩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旁，低着头，眼神却不安分的四处扫视着。
夜色渐浓，平安居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晃，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这看似平静的客栈里，那点“慈悲心”引来的“善缘”，不知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