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又慢吞吞地补了一句,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
“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寂嗔枯寂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那强行挤出的“和缓”彻底消失,只剩下深沉的阴郁。
他盯着老掌柜那张布满皱纹、看不出情绪的脸,又抬眼扫了一眼那通往二楼的狭窄楼梯。
硬闯?
对方深浅难测,诡异的灰雾能轻易湮灭业火,绝非善茬。
在这坊市里动手,代价太大,得不偿失。
继续说? 对方油盐不进,态度已经摆明。
寂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怒火,缓缓合十行礼,声音干涩:
“……阿弥陀佛,打扰了。”
他不再多言,转身,黑红僧衣拂过破旧的门槛,身影消失在云来坊市昏沉的光线中。
老掌柜在他身影消失后,才慢悠悠地抬起头,看了一眼二楼。
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厌烦,低声咕哝了一句:“麻烦……”
门外。
寂嗔并未走远。
他站在坊市略显拥挤的街道上,回头看了一眼那间不起眼的小店,眼神阴鸷。
“哼……”他心中冷哼。
通玄境的感知全力运转,识海中,几道属于香火神的独特气息在坊市的不同角落闪烁定位,这是他血海禅院秘法“业海照影”的锁定标记。
“坊市内的香火神位……已尽在掌握。”他默默计数,“还有十三处……时间,还有三个时辰。”
他最后瞥了一眼那间小店的方向。
“贫僧倒要看看,你能在那破店里躲到几时?”
只要确认了其他几处都不是目标,那最后这间藏着“刺头”掌柜的小店,嫌疑便是最大。
他不信那香火神能永远龟缩不出。
三个时辰,足够他扫清其他障碍,最后再来啃这块硬骨头。
想到这里,寂嗔不再犹豫,黑红僧衣一振,迅速融入了坊市深处的人流,朝着下一个锁定的香火神位方向而去。
白若月心中念头纷杂如麻。
血海禅院的人终究还是找上门了,比她预想的更快,也更棘手。
楼下那位深不可测的老掌柜能挡下寂嗔一次,却不可能永远庇护她。
她还与妙音还有约定,坊市解封后汇合。
对方如此大张旗鼓地在坊市内搜寻,目标明确是香火神,且似乎并非抱着立地格杀的态度,更像是在“确认”或“捕捉”……
这意味着,自己或许还有周旋的余地?
她自问与佛门唯一的交集,便是沧溟岛上那位来自南瞻部洲大悲寺,心怀悲悯的慧觉法师了。
慧觉?
白若月心中的念头突然一顿。
在剩余的的三个时辰里,白若月在二楼狭小的空间里,穷尽一切可能做着准备。
坊市深处传来一阵悠长的钟鸣。
灵宝台上的十件物品早已各有归属,笼罩云来坊市的禁制缓缓消散,通往外界的光门在坊市各处亮起。
人流开始涌动,带着收获或遗憾,纷纷涌向出口。
白若月猛地站起,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能再拖了。
她压下脑海中的念头,带着银狼,一步步走下那狭窄的木梯。
楼下,老掌柜依旧在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那只旧铜壶,头也没抬。
白若月对着那佝偻的背影,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前辈庇护之恩。”
老掌柜擦拭铜壶的手顿了顿,依旧没有抬头,鼻腔里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轻哼,算是回应。
白若月又多拿出一些金精来,放到了柜台上。
直到这时,老掌柜浑浊的眼珠才终于瞥了一眼白若月,慢悠悠地开口:
“承惠。下次光临。”
这“下次光临”四个字,在此刻听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黑色幽默。
白若月不敢停留,再次拱手,转身带着银狼,快步走出了这间小店。
踏出店门,坊市解封后的喧嚣瞬间涌入耳中。
她不敢放松,借着人流,专挑狭窄曲折的小巷疾行,试图尽快远离这片区域,与妙音汇合。
她刚拐出第三条小巷,即将汇入主街人流时一个平和的声音钻入她的耳中:
“这位道友,请留步。”
她脚步猛地顿住,缓缓转过身。
果然,在巷口,一身刺眼的黑红僧袍静静伫立。
来人并非之前陈记杂货铺里的那个和尚,这人看着更加年轻,嘴角往上勾着,皮笑肉不笑的,有些装出来的慈悲之像。
“大师,您叫我?”
念空脸上带着微笑,向前走了两步,拉近了距离,目光在白若月身上看似随意地扫过,最终落在她那双清澈的眼眸上。
“阿弥陀佛。”
他合十行礼,姿态优雅:
“贫僧念空。方才远远观之,便觉道友身上似有佛光隐现,与我佛门仿佛颇有渊源?故此冒昧相询,还望小友勿怪。”
白若月面上露出恍然之色。
“大师法眼如炬。”
她坦然承认,语气带着几分真诚的感慨:“确实有些渊源。我曾有幸结识大悲寺的慧觉法师,蒙他不弃,引为故交。
法师慈悲为怀,曾赠予我一朵浸泡过八功德水的优昙花,言其有静心凝神、护持灵台之效。
此花一直被我小心珍藏,或许正是此物沾染的佛门气息,被大师感应到了?”
“优昙花?八功德水?”
念空清澈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笑容有那么一刹那的凝滞。
他微微颔首:
“原来如此。慧觉大师乃大悲寺高徒,能得他青睐并赠予八功德水优昙,道友果然福缘深厚。”
念空心中念头几转。
他此行奉命追查天珠遗失的关键线索,寂嗔师叔以“业海照影”秘法感应到云来坊市内有好几位香火神与佛门存在因果牵连。
时间紧迫,线索纷杂,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一一甄别。
无奈之下,只能采取最笨也最直接的方法——将所有有嫌疑的香火神,“请”到百晓阁分阁去。
其他几位“有缘人”此刻想必已在百晓阁“喝茶”了。
眼前这个白衣女子,是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尚未被“请”到的目标,更是寂嗔师叔离开前最后锁定、疑点最重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