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源之地,祭坛已成血池。
参与盛宴的镇民倒在血泊中,血液汩汩流出,失血带来肌肉痉挛,抽搐几下后,便再无声息。
浓重的血腥气弥漫,粘稠的血液浸满了祭坛上每一道古老的纹路,使其在火把摇曳的光线下,反射出诡异暗红的光泽。
小绵坐在冰冷的祭坛边缘。她看着眼前这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异而破碎的笑容。
笑容里是无尽的空虚和一种扭曲的解脱。
就这样静静看着,她身体猛地一颤,一股钻心刺骨的剧痛从心口向四肢百骸蔓延。
她嘴角的弧度却咧得更大了,发出了低低的,带着哭腔的笑。
“呵……呵呵……动手了……那个孩子……他动手了……”
她感受到了,远在镇中心的仙人祠,那承载了她所有痛苦与束缚的源头,正在被烈焰吞噬。
阿土,按照族老的遗言,点燃了那把终结一切的火。
仙人祠与她性命交修,庙宇被焚,她这依托祠堂愿力而存在的“仙种”,自然也会受到反噬,走向消亡。
这正合她意。
小镇通往祖源之地的山路上。
阿土正在拼命奔跑,与之前逃离时的绝望哭泣不同,他的脸上充满了惊愕困惑,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蓬勃的力量感。
他原本听从了母亲的话,头也不回地逃离小镇,向着未知的黑暗狂奔。
可跑着跑着,他忽然感到体内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热流从丹田之处升起,这股热流迅速充盈了他的身体。
他疲惫的身体瞬间充满了力气,脚步变得轻快,视线也清晰了许多,黑暗中也能隐约视物。
这力量仿佛凭空而生,却又与他血脉相连。
这是……仙人的力量?
他猛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清风镇的方向。
镇子中心,冲天火光已将夜空染红!仙人祠正在燃烧。
阿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一个强烈到无法抗拒的念头如同野草般疯长:
我现在有能力了!我能回去!我能救娘!还有那个帮过我们的恩公!
对母亲的牵挂,对白若月的一丝感恩,以及这突如其来的、掌控力量的错觉,压倒了对祖源之地恐怖的恐惧。
阿土猛地转身,不再逃离,以比之前更快数倍的速度,朝着祖源之地、朝着那血腥的祭坛,疯狂地冲了回去。
他的眼中燃烧着混合了希望冲动与稚嫩勇气的火焰,却不知道,他正奔向的,是怎样一个绝望危险的终局。
阿土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整个清风镇上也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已经死了,一个陷在幻境之中离死也不远了。
清风镇上,所有针对“仙人”的压制手段,真正的源头,都是隐忍数百年的哑婆婆。
她知道香火神道的弊端与命门。
不论是“灵鞭”也好,以能在关键时刻催生新“仙种”并压制旧仙的终极手段也罢,其核心便是——生灵献祭,以最残酷的怨念污浊,来玷污和克制愿力与修士灵力。
当年因为那位成功逃脱的修仙者,镇上死了六成人。
那不仅仅是动乱造成的伤亡,其中一部分人的死亡,被哑婆婆暗中引导,以血肉促成新一代“仙胎”的快速成熟;另一部分,则被用于一场隐秘的血祭,炼制出了这根专克修士,怨气缠绕的“灵鞭”。
这个秘密,只有哑婆婆和历代口口相传的族老知晓。
他们严密封锁消息,就是怕被“仙人”知晓后反制。
经过那次逃脱事件后,他们进行了深刻的“复盘”,定下了更严苛的规矩,并且准备了一个终极后手,当出现不可控的情况时,便启动血祭,以生命为代价,强行催生并激活早已选定的、血脉契合的“备用仙种”,并让其获得暂时压制甚至取代旧仙的力量。
族老临死前紧握的阿土生辰八字纸条,被鲜血浸泡,便是启动这最后仪式的关键一步。
他让阿土去烧祠堂,也是为了削弱小绵,顺便将阿土支开,避免他被波及,确保仪式完成后,新的“仙种”能顺利接管局面,维持镇的“稳定”。
这一切,连小绵也毫不知情。
祖源之地祭坛上,小绵因祠堂焚毁而遭受的反噬越来越强烈,气息迅速萎靡下去,但她依旧笑着,看着血泊,仿佛在欣赏一场属于自己的葬礼。
入口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浑身被奇异力量笼罩、双眼赤红的阿土,如同复仇的幼兽,冲了进来!
“娘——!”
他一眼就看到了倒在血泊中不知生死的母亲,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随即,阿土充满恨意的目光死死锁定了气息紊乱的小绵。
新生的“仙种”对上了濒临崩溃的旧“仙种”。
小绵看着去而复返的阿土,看着他身上那属于“仙种”的、被提前引动的微弱灵光,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怜悯,嘲讽,和一种宿命般的悲哀。
“我还真让那老东西骗过去了。孩子……”
她的声音飘忽如同鬼魅:
“你回来……送死吗?”
阿土赤红着一双眼。
“是你!是你杀了他们!”
阿土的嘶吼带着哭腔和滔天的恨意。
小绵强忍着力量反噬带来的剧痛与虚弱,看着这个被催生出来,充满仇恨的“继任者”,脸上露出一抹惨淡而讥诮的笑:
“你……非常恨我?”
“这还用问吗?!”
阿土激动地向前逼近一步,脚下的血泊溅起涟漪: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你……”
“你不认为他们该死吗?”
小绵打断他,声音冰冷:
“他们世代以人为食,以‘仙种’的血肉续命,这累累罪行,难道不该用血来清洗?”
“可那是我娘!”
阿土的声音带着痛苦:
“我娘……她一辈子胆小怕事,辛辛苦苦把我养大……她没做过什么大恶事,凭什么就该死?!”
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脏污,纵横交错。
小绵的眼神复杂难辨,有怜悯,更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若是他们不死……很快,下一个被架上这祭坛的,就是你。你以为你母亲为什么提前带你来这里?你以为……她对你即将面临的命运,真的一无所知吗?”
这句话狠狠刺穿了阿土的心防。
他浑身剧震,脑子里嗡嗡的,下意识地反驳:
“不……不可能……你胡说!她是我娘!她……”
可他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闪过母亲之前说过的话还有族老意味深长的话语。
他喃喃道,像是在说服自己:
“可她是我娘……她要是真想让我死……我……我就死给她看好了……”
瘫倒在地、承受着咒纹噬魂之痛的白若月,用尽力气抬起了头。
她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捕捉到了对话中的关键。虚弱的声音插了进来:
“肉灵芝……可以治什么病?”
她问的是小绵,目光却看向阿土。
小绵虽不知白若月为何此时问这个,但仍下意识回答:
“对于镇上的人来说……差不多,等于百病全消吧。能缓解那源自诅咒的怪病带来的所有痛苦。”
白若月对着呆立当场的阿土,声音虽弱,却字字清晰:
“阿土……你娘,吃过肉灵芝。”
阿土猛地抬头,激动地喊道:
“吃过又怎样?!她只是想活下去!她有什么错?!谁不想活下去?!”
白若月没有与他争辩对错,用尽最后的气力,问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声音轻得仿佛耳语,出口后却重重砸在阿土心上:
“那你……忘了草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