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疾病本身带来的伤害,民众对于瘟疫的恐慌更为可怕。百姓本就对官府毫无信任,如今接连有人得了疫症,更使得他们对往日在统治下逐渐形成的公序良俗弃如敝屣。
这种病令人憎寒发热,继则恶寒、口渴、烦躁不安,发病几日后导致死亡。灾民们自保尚且来不及,又怎会有功夫去替病死者收尸,于是尸首盘互交错,腐烂在土地里,成为了更大的传染源。
来势汹汹的疫病逐渐被人们传做“天罚病”,他们觉得这是河神降下的惩罚,是鬼怪在收割凡人的性命。
陈御史听说情况后,要亲自探查城郊现场,被陈卓君严词阻止。这个关头,城中未受到洪水冲击的人家各个大门紧闭、足不出户,还在门口摆放柚子叶等物,祈祷能够驱逐病气。陈御史本就慢性病尚未好全,如若感染了时疫,恐怕命都保不住。
劝阻了父亲,陈卓君却是决意自己去瘟疫中心,一边着人前去查探赈灾款何时能到,一边快马加鞭赶往城郊。
待到了目的地一看,陈卓君傻了眼。目之所及与想象中的厉疫横行、骸骨遍野完全不同。
这一边是百姓们井然有序地排队等待着领取吃食和汤药,那一边是一群壮汉将荒地里的人畜尸体投入燃着熊熊烈火的土坑里,而沈照搭好的那些棚子已然成为了临时“病房”,百草堂里的小大夫们正在其中忙碌着看诊喂药。
原来,由于沈照提前在姜汤里熬制了预防疫病的草药,定远城的灾民们基本上没有感染者。于是他呼吁那些别处赶来的灾民们遵守秩序时,定远城的百姓无一不在帮他说话。现如今,沈大夫料事如神、悬壶济世的神医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他给定远城的大家分配了任务,沈大夫一说是积德行善的好事,顿时无人不应。青壮年们小九带一队去山上采摘葛根、麻黄、芍药等对症的草药;乔文进带一队去焚烧尸体,防止瘟疫继续传播。
经过沈照的科普,大家对传染病的认知已经大大改变,不再如同面对洪水猛兽。
“怕什么!反正染上病了还有沈大夫呢!”
“就是!喝了沈大夫的姜汤,咱们镇上的伙计们都没得病,有沈大夫在,俺不怕这劳什子的疫病!”
刚开始沈照令人去搬运尸体时,不少人面露犹疑,唯恐过了病气给自己,然而民众的热血心肠具有比瘟疫更强的传染性,一旦有人站出来,其余人的勇气也会被百倍激发。
“看看人家百草堂的小公子小娘子们都不害怕,咱们粗老爷们怕个屁!”
“对!这就开始干活了!”
但凡还有劳动能力的人手都投入了这场抗疫之中,中年大娘们也加入其中,为大家煮粥盛饭,各个充满了干劲。
陈卓君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湿了眼眶。要知道,如果事情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地步,为了使瘟疫控制在小范围内,他只能上报请兵来消灭瘟疫,而消灭的方式只能是屠杀和烈火。
而如今,竟有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研制出治疗方子,还能就地取材当场救治灾民,更重要的是,他怀有慈悲大爱之心,默默地无私奉献。在此方水土能出这样一位人物,也算是灵气之地了。
“陈兄,你怎么来了”
刚为一个病重小儿做完急救的沈照抬起头才发现陈卓君呆愣地站着,出声喊他回神。
“实在惭愧,这本是我们的失职,却让沈大夫一人在此身先士卒,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我不是一个人,你看,定远城的百姓们都在我身边呢”
“这次出门我们没带太多钱财,本打算待你回到百草堂后再送三十两黄金上门。然而现在一次次地让你破费,怕是三十两远远不够,等回到都城,我一定让父亲上报你的事迹,为你讨要赏赐”
陈卓君亦是非常诚恳,可沈照粲然一笑。
“这次可不是我花的钱哦”
“还有哪位善人如此宅心仁厚?”
“当时方胜的账本上不是清清楚楚记下了交易名单吗,我们挨家挨户敲门去要。如今的局势,他们再是不舍,也是敢怒不敢言”
谁会和自己的命过不去呢,如今,沈照的医术是有目共睹的,得罪了他可没好处。更何况,门外的那些庄稼汉一看就是从城郊过来的,那些富商们只想赶紧把人送走。
抓住了这些人自私自利、外强中干的心理,在备好的粮食快要见底的时候,沈照立即和小九带人上门要粮,特别是沈坚那个渣爹,小九直接冲进门去,一丝一毫都不打算给他留。
沈照说完竖起食指放到唇边“嘘”了一声,示意陈卓君莫要四处张扬。乌黑狡黠的眼眸让陈卓君微微呆愣,末了真心实意夸赞道,“还是你有办法。”
“现在我还真有一事要请你帮忙”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在所不惜”
“这件事对你来说很简单,这是一份治疗瘟疫的方子,你想办法把它传播开来。只有我们这个区域控制住了还不够,现如今医疗条件太差了,瘟疫可瞬间要了成千上百人的性命”
接过方子,陈卓君觉得自己仿若捧着万两黄金,这方子如若投入市场,可为沈照带来取之不尽的财富。他却选择了无偿向世人直接公开,这份济世之心,令他惭愧不如。
“好,我一定尽快做到!”
陈卓君声音已经微颤,迅速地转身走了。
此时,小九正好回到沈照身边,如果陈卓君能晚一点转身或是回头看一眼,也许就能发现这里居然藏着一位大人物,可惜世事就是这么难以捉摸。
“刚刚那人是谁?”
“他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御史的儿子。怎么回来了,累了吧,快过来歇会儿”
拉着小九坐下,沈照拧了条湿热的毛巾为小九擦了擦额头的汗。
“嗯,有点累”,小九嘴里这样说道,心里却想着,他一点儿也不累,更不关心那人是谁,他只是很讨厌居然有人拉着沈照说这么久的话,一看就不怀好意,所以故意下来想要打断两人。
他享受地微仰着脸,像现在这样,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