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水汽氤氲。老式暖炉烧得正旺,将小小的房间烘烤得燥热,水壶在炉上发出连续的、嘶鸣般的沸腾声,像是某种焦躁不安的催促。空气安静得只剩下这单调的声音。
苏月禾才喝下两支空间营养剂,那原本因失血与异能透支而苍白如纸的脸颊,此刻才堪堪染上些许血色,却又因体内异能平复后的余热,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连续两次极限的异能超负荷,几乎抽干了她的全部精神与体力,此刻,她只觉浑身骨头都酸软得快要散架,疲倦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可她清楚,睡一觉,就好了,女王的体魄恢复力惊人。
顾云泽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周身气压低得令人窒息。
他拧干了盆里的热毛巾,骨节分明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惨白,指尖却在微微颤抖,那不是无力,而是压抑到极致的愤怒。
他一遍又一遍,专注而轻柔地擦拭着她的脸颊、脖颈和不肯松开的、微微蜷曲的手心,动作轻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生怕稍一用力就会让她碎掉。
但苏月禾却从他紧绷的下颌线和沉寂如深渊的眼神里,清晰地感觉到了一股压抑得近乎沸腾的、即将喷发的怒火。
他在生气,但那股怒火,却不是对着她。
“顾云泽。”苏月禾终于找回了一点力气,沙哑着嗓子开口,抬手覆在他紧握着毛巾、手背青筋暴起的手上。
他的手背滚烫,手心却因紧张而冰凉。
“你生气了?”
顾云泽的动作猛地一顿。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总是含着潋滟水光的桃花眼里,此刻没有了半分算计和伪装的病弱,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丝,以及一种几乎将他吞噬的后怕、心疼与自责。
“我没有生气。”
他的声音很低,很哑,像被砂纸磨过,透着一股近乎绝望的压抑,
“我只是……在气我自己。”
他猛地丢开毛巾,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纤细的指骨嵌入自己的掌心。他漂亮的眼睫剧烈地颤抖着,眼底的疯狂与毁灭欲若隐若现。
“我气我自己就是个废物!一个只能躲在你身后、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眼睁睁地看着你一次又一次地透支生命本源,去面对那些本不该由你承担的、该死的危险!那一刻,我真恨不得是我被压在机器底下,只要你……你安然无恙!可我……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看着你……!”
“老婆,”
他俯下身,额头抵着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恐惧和哽咽,如同一只濒临绝境的孤狼在低声哀嚎,
“你知道吗?刚才,在你说要通电的那一刻……我的心跳都停了。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怕我再也抓不住你了,我怕你会像我妈一样,突然就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不见……”
她迎着他泛红的眼眶,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道:“你不会失去我。”
“顾云泽,你看着我。”
她另一只手捧起他俊美得有些苍白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感受着他掌心的灼热和眼底那份将自己燃烧殆尽的深沉,苏月禾的心头也泛起一丝暖意,这个男人,将她看得比自己生命更重。
“我是末世雷电女王苏月禾,我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能杀死我的东西,还没出生呢。”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虚弱却依旧霸气的笑,那笑容里带着足以安抚一切的自信与力量,
“今天这点场面,不够看。只是疲倦,睡一觉就好了。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离开你。”
她的拇指轻轻擦过他泛红的眼角,指腹描摹着他漂亮的眼部轮廓,眼神变得无比认真,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而且,你不是废物,你更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在我喊合闸的那一刻,全厂的人都在犹豫,只有你,没有丝毫迟疑。在我喊断电的那一刻,也只有你,能在我声音落下的瞬间就做出反应,分毫不差。”
她的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他的灵魂,直抵他内心最深处的自卑与恐惧。
“顾云泽,你的信任,就是我逆天改命的底气。没有你,我刚才不可能成功,不可能那么精准地控制住电流。你不是我的拖累,你是我的骑士,是我最坚不可摧的后盾。你明白吗?你对我而言,是不可或缺的。”
顾云泽看着她,那双向来波澜不惊的桃花眸此刻早已盈满了被热意灼烧的红血丝。他看到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看到那份独独对他才有的、足以融化世间一切冰雪的温柔。
这一刻,他心底那道用经年累月的冷漠、算计和伪装,小心翼翼筑起的、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冰墙,终于在她的目光中,轰然崩塌,碎裂成无数晶莹的碎片,释放出深藏其下的、最纯粹的爱与惧。
他再也无法克制,猛地将她拥入怀中,用力之大,仿佛要将她纤弱的身体彻底嵌进自己的生命、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的喉结剧烈滚动,
嘶哑地呢喃:“我明白……我明白了,我的女王,我真的明白了……”
他把脸深深地埋进她带着淡淡药草清香的发间,贪婪而又近乎虔诚地汲取着她独有的气息,任凭那蓄积已久、灼热滚烫的泪水冲破眼眶,无声无息地浸湿了她的肩头,也洗刷着他灵魂深处的尘埃与恐惧。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松开她,眼眶依旧通红,但眼底的疯狂已被深沉的爱意取代,只剩下极致的怜惜与呵护。
“你肯定饿了,”他怜惜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又没忍住,在她的嘴角轻轻啄了一下,低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满足的颤音,
“等着,我去给你弄吃的。”
不一会儿,顾云泽就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了。
整个红星厂的食堂都被他惊动了,听说“苏顾问”累倒了,正在气头上的顾云泽一出现,厨师长老王二话不说,立马亲自下厨给他开了小灶。
一碗炖得烂烂的小米南瓜粥,香甜软糯,冒着氤氲的热气;一碟葱香四溢的鸡蛋羹,颤颤巍巍,嫩得像豆腐;还有一小碗不知道从哪变出来的、浓郁芬芳的鸡丝汤,上面点缀着几片碧绿的香菜叶。
“先喝点汤。”顾云泽把床头桌拉过来,盛了一勺鸡汤,仔细地吹到温热,才小心翼翼地递到苏月禾嘴边。
苏月禾本想自己来,可一对上他那不容拒绝、写满心疼和偏执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乖乖张开嘴,由着他一口一口地喂,不时感受着他指尖触碰自己下唇时带来的轻微战栗,那份专属的温柔,熨帖得她心底暖洋洋的。
一勺汤喂完,他看到她嘴角沾上了一点亮晶晶的汤渍,喉结滚动了一下,很自然地伸出拇指,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为她拭去。那粗糙的触感和温柔的动作形成强烈的反差,让苏月禾呼吸一滞。
他却仿佛没察觉,只是专注地凝视着她,仿佛喂她吃饭是天底下最神圣的事情。
一个小小的宿舍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无言的温馨,两人之间萦绕着一种名为“占有”的深情与暧昧。
吃完饭,苏月禾恢复了不少力气。她看向顾云泽:“我想去看看那个工人。”
“不行!”顾云泽想也不想就拒绝,眉峰紧蹙,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硬,
“你得好好休息。”
“我没事了,”苏月禾拉着他的衣袖,难得地放软了语气,带着一丝恳求,
“他的手是我救的,我得去看看才安心,不然睡不着。”
顾云泽看着她坚持的眼神,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口气里满是宠溺、无奈和认命。他给她穿好鞋子,然后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身,宽阔的背脊对着她,声音低沉而温柔:“上来。我背你过去。但是你记住,你,不许再逞强。”
医务室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来苏水和血腥气混合的味道,刺得人鼻腔发酸。白炽灯管在天花板上发出单调的“嗡嗡”声,惨白的光线照得房间里的一切都显得冰冷而疏离。
那个年轻的工人正躺在唯一的铁架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他被纱布层层包裹的手臂被小心地安放在枕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