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一捆捆贴着“4-b”批次标签的钢材被运了出来,堆放在空地的中央。
阳光下,这些钢材泛着暗沉的光,与旁边那些真正优质钢材的光泽截然不同。
即便是不懂行的工人,也能看出其中的差别。
人群中,响起了压抑不住的惊呼和怒骂。
“天哪!真的是劣质钢!”
“这得有多少?这不是拿厂子的钱开玩笑吗!”
“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干这种偷梁换柱的事!”
李建业的额头上,冷汗密布。
他怎么也想不通,苏月禾是怎么知道的?
这批钢材是他特意让赵三从一个私人小作坊里弄来的,做得极为隐蔽,账目也伪装成了正常的耗损。
她不可能有证据!
他定了定神,色厉内荏地喝道:“吵什么!这肯定是仓库管理出了问题!把不合格的材料混进来了!查!一定要严查!把仓库主任给我叫来!”
他想祸水东引,找个替罪羊。
然而,顾云泽却轻笑一声,再次慢悠悠地开了口。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几张纸,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不巧,仓库的刘主任,上周因为急性阑尾炎住院了,现在还没出院呢。这是他的住院证明。”
他扬了扬手里的纸。
“而在刘主任住院期间,唯一有权签收大宗物料入库的,就是负责后勤的赵三副科长了。”
顾云泽的目光,像羽毛一样,轻轻地落在了人群中早已面无人色的赵三身上。
“赵副科长,这张4-b批次的入库单,上面的签字,是你吧?我看着这笔迹,很熟悉啊。”
他将一张入库单的复印件展示给众人。
那上面,“赵三”两个龙飞凤舞的签名,清晰无比。
赵三的身体,筛糠一样抖了起来。
“我……我……”
他“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顾云泽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眼神却冷得像冰。
“赵副科长,别紧张。你再仔细看看,这批钢材的供应商,叫‘红运再生资源回收站’。我特意去工商部门查了一下,这个回收站的法人代表,叫赵大勇。赵三副科长,我记得,你哥哥,好像就叫赵大勇吧?”
“轰!”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好啊!原来是监守自盗,用自己家的废铁来冒充好钢材!”
“这对狗兄弟!枪毙了都不亏!”
“李副厂长!赵三是你的表外甥!你敢说你不知道这件事?!”
所有的矛头,瞬间全部指向了李建业。
李建业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他完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顾云泽这个病秧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招招致命!
他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所有证据都查得一清二楚!
赵三再也撑不住了,在工人们愤怒的瞪视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不关我的事啊!都是我舅……都是李副厂长让我这么干的!他说只要把苏顾问搞下去,就让我当采购科的科长!我都是被逼的啊!”
他这一招供,等于是把李建业的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扯了下来。
“你……你血口喷人!”
李建业气急败坏,指着赵三破口大骂,“我什么时候让你这么干了!是你自己利欲熏心!”
看着眼前这出狗咬狗的闹剧,苏月禾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一步步走到瘫软在地的赵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清冷如冰。
“你,被开除了。念在你主动坦白,厂里不追究你的刑事责任。但是,你和你哥哥的‘回收站’,我会亲自把材料上报给公安和工商部门。至于结果如何,看你们的造化。”
赵三浑身一软,彻底瘫了下去。
处理完赵三,苏月禾的目光,才缓缓移向脸色铁青的李建业。
全场的喧嚣,瞬间静止。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位年轻的女顾问,将如何处置这个工厂里曾经说一不二的“土皇帝”。
李建业梗着脖子,和她对视,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然而,苏月禾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李副厂长,作为厂里的领导,用人失察,监管不力,导致工厂蒙受巨大损失。你难辞其咎。”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从今天起,扣罚你本季度所有奖金和补贴。另外,就此事,向全厂员工作出深刻的书面检讨,明天晨会,当众宣读。”
就……这样?
所有人都愣住了。
雷声大,雨点小。
这惩罚,也太轻了吧?
简直就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连李建业自己都愣住了,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都已经做好了被撤职、被调查的准备。
可结果,只是不痛不痒的罚款和检讨?
他看着苏月禾,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不解。
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只有顾云泽,看着苏月禾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赞赏的笑意。
他的女王,果然高明。
杀鸡儆猴,敲山震虎。
赵三是那只被杀的鸡,而李建业,就是那只被震慑的虎。
现在还不是彻底拔掉李建业这颗钉子的时候。
他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还没有完全暴露,留着他,比拔了他更有用。
一个被敲打了的、心怀怨恨却又投鼠忌器的敌人,才会更容易露出更大的破绽。
苏月禾没有再理会众人各异的神情,她转身面向所有工人,朗声宣布:
“今天的事情,是一个教训。但也是一个开始。”
“从今往后,红星厂,只认一个规矩,那就是产品质量!”
“谁敢拿质量当儿戏,谁敢拿厂子的利益中饱私囊,赵三,就是你们的下场!”
“但同时,谁为厂子做出贡献,谁在技术上取得突破,厂里也绝不吝惜奖励!”
她一指那台经过测试、完美无缺的机床。
“这台新齿轮,所有参与试制的同志,每人奖励十元!孙德海老师傅,记大功一次,奖励三十元!”
“哗!”
人群再次沸腾!
这一次,是纯粹的、发自内心的狂喜和激动!
十块钱!三十块钱!
这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
工人们的眼睛都红了。
惩罚分明,赏罚有度!
这一刻,苏月禾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技术顾问”,更像是一个英明的、值得追随的君主。
李建业站在人群中,听着周围山呼海啸般的欢呼,看着被工人们簇拥在中央、宛如神只的苏月禾,只觉得无比的屈辱和刺眼。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苏月禾……顾云泽……
你们给我等着!
今天我所受的耻辱,来日,我一定会百倍奉还!
……
当晚,招待所。
顾云泽正殷勤地给苏月禾削着苹果,苹果皮在他手中,连成一条长长的、不断的线。
“今天这出‘敲山震虎’,演得真漂亮。”
他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用牙签插了一块,递到苏月禾嘴边,桃花眼里满是笑意。
“那条老狗,现在肯定正躲在窝里,琢磨着怎么反咬一口呢。”
苏月禾张口,吃下那块清甜的苹果,眼神却有些飘忽。
“他会的。而且下一次,会更疯狂,更不计后果。”
这正是她想要的。
斩草,就要除根。
她要的,不是李建业一个人倒台,而是他背后那整张腐朽的、恶臭的利益网,被连根拔起。
顾云泽看着她冷冽的侧脸,忽然放下水果刀,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声音里带着一丝危险的、黏腻的占有欲。
“今天,在那么多人面前,你一直在看那个赵三,足足看了有十秒钟。”
苏月禾身体一僵。
这家伙,又在发什么疯?
“我在审问他。”她耐着性子解释。
“可我还是不高兴。”
顾云泽收紧了手臂,像一只护食的大型犬,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闷闷地说道。
“你的眼睛,只能看我。审问犯人这种粗活,以后交给我来做就行了。”
“你不是身体不好吗?”苏月禾挑眉。
“为了你,我随时可以‘好’起来。”
他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带着一股强烈的、不容抗拒的侵略性。
末世女王的心,莫名地,又被这个病娇戏精给撩拨得快了一拍。
她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习惯,甚至有点享受这种被他霸道圈禁的感觉了。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丝陌生,和一丝……危险的愉悦。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转移话题:“李建业的下一步,你有什么想法?”
顾云泽在她颈间蹭了蹭,这才心满意足地抬起头,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和锐利。
“他现在已经是困兽犹斗。小打小闹,已经不管用了。他要想翻盘,就必须制造一个比这次严重十倍、百倍的‘事故’。”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一个……足以让你身败名裂,甚至,是会死人的事故。”
苏月禾的眼眸,也跟着冷了下来。
“那我就给他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