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泽那番看似体贴、实则句句诛心的“补刀”,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振华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化为一片死灰。他感觉自己的骨头缝里都在往外冒着寒气,昨天那股电流穿透四肢百骸的麻痹剧痛感,此刻又清晰地回到了记忆里。
他看着眼前这对配合默契、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夫妻,再想想刚才那诡异的“电器事故”,他心里那点作为一家之主、作为军区干部的骄傲和坚持,终于在未知的恐惧面前,土崩瓦解。
他怕了。
是真的怕了。
他不怕撒泼打滚,不怕胡搅蛮缠,甚至不怕上军事法庭,但他怕这种他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诡异力量。
未知,才是最恐怖的。
“给……给他们……”
顾振华像是被瞬间抽走了全身所有的精气神,颓然地跌坐回沙发上,他甚至不敢再去看苏月禾的眼睛,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沙哑地对王秀莲下令。
“把……把他们要的,都给他们……”
“老顾!”王秀莲一听,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起来,
“你疯了!那可是我们……”
“我让你给他们!”
顾振华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地冲着她就是一声雷霆怒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涌动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暴躁,
“你想让我们全家都跟着陪葬吗!”
这一声嘶吼,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也吼碎了王秀莲最后的侥幸。
她被震得一个哆嗦,看着丈夫那惊恐万状、几近崩溃的样子,再看看黑暗中那个身形笔直、气息冰冷的苏月禾,心里那股不甘和怨毒,终究还是被更深、更刺骨的恐惧所取代。
是啊,钱没了,可以再挣。
要是命没了,那可就什么都没了!
这个苏月禾,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妖孽!
跟一个疯子,是没办法讲道理的!
“好……好……我给……我给……”
王秀莲的声音都在发抖,带着浓浓的哭腔,她几乎是哭着说出了这句话。
“啪!”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客厅的灯,毫无征兆地,突然又亮了。
光明重新笼罩了整个房间,驱散了黑暗,却驱不散众人心头的寒意。仿佛刚才那诡异的黑暗,从未发生过。
但这突如其来的光明,非但没有让顾家人感到安心,反而让他们觉得更加惊悚,后背的冷汗冒得更凶了。
一切,都在那个女人的掌控之中!
她想让灯亮,灯就亮。她想让灯灭,灯就灭!
这是何等神鬼莫测的恐怖手段!
苏月禾仿佛什么都没做,她只是拉着顾云泽,重新优雅地坐回了沙发上,双腿交叠,淡淡地开口:“既然想通了,那就开始吧。”
“先说彩礼,‘三转一响’和‘三十六条腿’。我也不为难你们,知道这些东西现在不好弄,需要各种工业票。”
“你们可以折现给我。”
“手表,按一百二十块算。自行车,一百五十块。缝纫机,一百六。收音机……”她看了一眼墙角那台还在冒着袅袅青烟的报废品,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哦,这个你们不用给了。就当是我不小心,弄坏的。”
王秀莲听到这话,心头一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什么叫你不小心弄坏的?
那分明就是你故意搞坏的!现在还拿来做好人?强盗!土匪!
但她嘴唇哆嗦了半天,一个字也不敢说,只能在心里滴血。
“至于‘三十六条腿’的家具,”苏月禾继续说,视线在客厅里扫了一圈,
“我也不要你们现买了。我看你们主卧那张雕花大床就不错,还有那个配套的红木衣柜,梳妆台……都搬到我们房间里就行了。”
王秀莲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什么?那可是她结婚时娘家陪送的最好的一套家具!她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现在,她居然要抢走它们?
“这些,都算在彩礼里。折现的部分,一共是四百三十块钱。”苏月禾算得清清楚楚,完全无视她快要杀人的目光。
“再加上五百块的安家费,一共是九百三十块。”
“另外,从这个月开始,每个月三十块的生活费,和相应的粮票、布票、肉票,要准时给我们。”
“现在,去拿钱吧。”
苏月禾说完,便好整以暇地靠在沙发上,用指尖轻轻敲着扶手,等着他们掏钱。
九百三十块!
王秀莲听到这个数字,心疼得浑身都在剧烈抽搐,眼前阵阵发黑。
这几乎是她这些年东拼西凑、克扣顾云泽、从牙缝里省下来的所有私房钱!是她藏在床板夹层里,缝在旧棉被里,连顾振华都不知道的全部家底!是她后半辈子的指望和依靠!
现在,就要被这个女人,一次性地全部掏空!
“怎么?还不动?”苏月禾看她僵在原地,眉梢危险地一挑,
“是钱藏得太隐蔽,找不到了?需要我用‘特殊’的办法,帮你找找吗?”
王秀莲一个激灵,瞬间回神。
她毫不怀疑,这个妖孽真的有本事,能把她藏在犄角旮旯里的钱都给翻出来!到那时候,场面只会更难看!
“不……不用……我自己去拿……”
王秀莲咬碎了后槽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她怨毒地瞪了苏月禾一眼,然后迈着沉重的、如同灌了铅一样的步子,一步一步,如同行尸走肉般地挪上了楼。
顾强和顾玲,看着自己母亲那失魂落魄、仿佛被抽走灵魂的背影,心里也是又怕又恨。他们想不通,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昨天,他们还是这个家里说一不二的小霸王,今天,就成了任人宰割的丧家之犬。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客厅里,气氛压抑得可怕。
顾振华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整个人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苏月禾则和顾云泽坐在一起,旁若无人地低声说着话。
“老婆,你刚才的样子,就像电影里的女王,不,你比女王还厉害!”顾云泽压低了声音,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近乎痴迷的崇拜星光,
“我心跳得好快。”
“出息。”苏月禾淡淡地回了两个字,但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向上扬了扬,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一下他光洁的额头。
这点小场面,对她来说,连开胃菜都算不上。但这小戏精崇拜的眼神,却让她感觉……还不错。
过了足足一刻钟,王秀莲才从楼上走了下来。
她手里死死抱着一个用旧布包着的小包裹,脸色惨白如鬼,眼神空洞,仿佛被彻底抽干了灵魂。
她走到苏月禾面前,颤抖着手,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个包裹放在了茶几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钱……钱都在这里了……”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你……你点点吧……”
苏月禾没有立刻去拿。
她的目光,越过茶几,冰冷地落在了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顾强和顾玲的身上。
“还有你们。”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那对兄妹瞬间汗毛倒竖。
“我……我们?”顾强和顾玲同时一颤,惊恐地抬起头。
“昨天,你们一个想动手打我,一个弄坏了我的衣服。”苏月禾的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医药费,我可以大度地不跟你们计较。但是,我的精神受到了惊吓,需要补偿。我的衣服破了,需要赔偿。”
她顿了顿,伸出两根手指。
“你们俩,一人,给我五十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