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的水龙头下,向来是消息的集散地。
午后三点,正是家庭主妇们出来洗菜准备晚饭的时间。
几个水龙头前都挤满了人,水“哗哗”地流着,盆里的青菜泡着,可没人专心洗菜,都竖着耳朵等着听点新鲜事儿。
朱姐端着一盆菠菜,声音压得低低的,偏偏又确保周围一圈洗菜的军嫂都能听见。
她那双精明的眼睛扫视着周围,确认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后,才慢悠悠地开口,那语气就像说书人要抖包袱前的停顿。
“哎哟,你们是没看见!就刚才,顾家那云泽和他媳妇,用三轮车拉了一整车东西回来!”
她故意拖长了声音,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什么东西啊?”旁边一个年轻的军嫂立刻凑过来,手里的萝卜都顾不上洗了。
“猪肉!整整七八斤的猪肉!那五花腩肥得流油,隔着油纸都能看见油光!”
朱姐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那块肉的大小,夸张得仿佛有半个西瓜那么大,
“还有两只老母鸡,活的!那鸡肥得哟,起码得有五六斤重!翅膀扑腾得可有劲了!”
“我的妈呀!”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除了肉,还有五十个鸡蛋、二十斤大米、二十斤白面、十斤挂面……”
朱姐如数家珍般地报着菜名,每报一样,周围的人就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天,那三轮车都快压塌了!车夫蹬得满头大汗,直喘粗气!”
周围的人彻底炸了锅。
“这……这得多少钱啊?”
“多少票啊?”
“他们家哪来这么多东西?”
议论声此起彼伏,连平时最淡定的老军嫂都忍不住探过头来。
这年头,谁家能一次买这么多东西?就连大院里那些级别高的干部家庭,也得攒上好几个月的票才能买得起这么多肉啊!有些家庭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回这么肥的五花肉!
“他们哪来那么多钱和票?”有人忍不住问,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朱姐叹了口气,把菠菜拍得啪啪响,那架势像是要把菠菜叶子拍碎,声音里满是同情和唏嘘:“你们是没看见那孩子的样子!云泽咳得呀,脸都白得像张纸,嘴唇都没血色了,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我站在旁边都替他捏了一把汗,生怕他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倒地上了!”
她说着,还真情实感地拍了拍胸口,仿佛自己真的被吓得不轻。
“真有那么严重?”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军嫂瞪大了眼睛。
“何止严重!”
朱姐压低了声音,更神秘了,周围的人都不自觉地凑得更近,连水龙头里的水溢出来了都顾不上关,
“他那新媳妇,一个乡下丫头,眼睛都急红了,拉着我的手说——”
她停顿了一下,环顾四周,确认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她继续说,才一字一句地开口:“医生讲了,云泽这是严重的营养不良,肺上也有毛病,再不补补,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什么?!”
“我的天哪!”
“这么严重?王秀莲能眼睁睁看着?”
人群里爆发出一片惊呼声和质疑声。
“她?”朱姐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鄙夷和不屑,声音拔高了八度,
“她管才怪了!你们是不知道,我听云泽那孩子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媳妇心疼他,说他肺上不好,天冷了得多穿点,王秀莲还骂他是装病,说他矫情!
连床新被子都舍不得给,让孩子睡那又湿又冷的旧被褥!你们说说,这是人干的事吗?这不是存心想让孩子病死,好让她那几个亲生的多分点家产吗?”
“天杀的!这么恶毒?”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军嫂听得眼眶都红了,她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生怕自己的孩子也会遇到这样的后娘,“这哪是后娘啊,这是要人命的阎王婆啊!”
“可不是嘛!”旁边一个老军嫂也愤愤不平地开口,“我就说那王秀莲不是个善茬!你们看她平时那副贤良淑德的样子,背地里心肠比蛇蝎还毒!”
“何止啊!”朱姐环顾四周,看到所有人都被她的话吸引住了,心里得意极了,继续添油加醋,
“所以人家小夫妻才把结婚的安家费,还有那丫头从乡下带来的嫁妆钱,全都拿出来买了吃的!倾家荡产啊!就为了吊着一口气!那丫头跟我说的时候,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没让它掉下来,多坚强的孩子啊!”
朱姐说着说着,自己都感动了,眼眶都有些发红。
“那得多少钱啊?”有人小声问。
“我亲眼看见的!”朱姐的声音更大了,激动得菠菜都掉在了地上也顾不上捡,
“那小丫头掏钱的时候,那一沓票,厚厚的一大摞!肉票起码有几十张!她往柜台上一拍,周围的人都看傻了!百货大楼的屠夫都把她当成大领导家的千金了,那殷勤的样子,啧啧啧!差点没给人家鞠躬!”
“我的天……”
“这得多少钱啊……”
“那些钱和票都哪儿来的?”
“都是人家自己的!”朱姐斩钉截铁地说,拍着胸脯作证,
“云泽那孩子说了,那是他爹给他们俩过日子的安家费,还有他媳妇从娘家带来的嫁妆。两个孩子把这些钱攒着,本来是想以后日子宽裕点,买个收音机啊,添置点家具啊,可现在为了治病,全花光了!一分不剩!”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那孩子跟我说的时候,眼睛都红了,可还是笑着说没事儿,钱没了可以再挣,人要是没了,那才是真没了。你们说说,多好的媳妇啊!多懂事的孩子啊!”
一时间,整个水龙头区域都炸了锅。
家庭主妇们放下手里的菜,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那场面就像菜市场一样热闹。
“我就说吧,那王秀莲看着和和气气的,心最毒了!”
“可不是嘛,自己的儿子女儿养得油光水滑,继子病成这样都不管!”
“我上次还看见她家顾强,穿着新衣服在大院里显摆呢!那料子,一看就不便宜!”
“对对对!还有顾玲,烫了头发,穿得跟城里小姐似的!再看看云泽,都瘦成什么样了!”
“听说前些天云泽发烧,她连个温度计都不给买,还说孩子是装的!”
“啧啧,现在好了,逼得人家小夫妻自己花光救命钱买东西吃,这叫什么事啊!”
“这下好了,看她那张贤惠后娘的脸皮,今天还往哪儿搁!”
议论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很快,整个大院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惊天大瓜”。
不远处,几个正在下棋的老干部也听到了消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摇着头叹息:“振华这孩子,怎么就瞎了眼娶了这么个女人?这不是要把自己的亲儿子往死路上逼吗?”
“可不是嘛!”另一个老人也跟着附和,
“那孩子我见过,文文静静的,是个好孩子。现在娶了个好媳妇,算是有人疼了。”
“就是可惜了,身体底子太差了。”
下棋的老头们也纷纷摇头叹息,感慨顾振华娶妻不贤,瞎了眼把这么好的亲儿子往火坑里推。
就连追逐打闹的小孩子们,都在唱着新编的顺口溜:“后娘心,海底针,不给饭吃坏得很!顾家有个毒后娘,想要饿死顾家郎!”
孩子们的童谣唱得清脆响亮,在大院里回荡着,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某个人的脸上。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午后最容易犯困的时间点,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军区大院的每一个角落。
王秀莲下班回家,跟那些邻居打招呼,
那些邻居军嫂们都会热情地打招呼,“哎哟秀莲来了”、“秀莲今天气色真好”、“秀莲这身衣服真精神”之类的客套话不绝于耳,让她心里美滋滋的。
可今天,那些人看到她,眼神都躲躲闪闪的,有的人甚至假装没看见,扭头就走,脚步还特别快,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更诡异的是,原本热闹的院子里,在她出现的瞬间,突然安静了那么一两秒,紧接着又响起了更大的窃窃私语声。
那些声音压得很低,却又偏偏让她能听到只言片语——
“就是她……”
“怎么是那样的人那……”
“唉,可怜了那孩子……”
王秀莲心里咯噔一下,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她强撑着笑容,主动朝那几个平时一起打牌的军嫂走去,那几个人平时跟她关系还算不错。
“哎,张嫂、李嫂,今天不打两圈?”她笑着招呼道,声音里还带着平时的热络。
那几个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尴尬和为难的神色,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她。
“哎哟,今天不行,家里……家里煤炉没关好,我得回去看看。”
张嫂干笑两声,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匆匆走了,走路的姿势都有些僵硬。
“我家孩子放学了,我得去接。”李嫂也找了个蹩脚的借口,脚底抹油似的溜了,连平时爱拉家常的毛病都不见了。
“我……我家还炖着汤呢,得回去看着点。”另一个平时最爱跟王秀莲说话的军嫂也找了个理由,灰溜溜地跑了。
王秀莲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她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看着她,那些目光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有鄙夷,有嘲讽,有幸灾乐祸,还有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更可怕的是,那些目光不是偷偷摸摸的,而是光明正大地盯着她,就像在看什么稀罕物件。
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王秀莲心里犯嘀咕、又不敢发作的时候,一个跟她素来有些不对付的刘嫂,阴阳怪气地开口了。
“哟,秀莲,以后在家里还是要给云泽炖鸡汤啊?”
刘嫂斜眼看着她,嘴角挂着一抹明显的嘲讽,那双三角眼里满是幸灾乐祸的光芒,“他那身子骨,可得天天拿人参燕窝吊着吧?该不会是觉得太贵,不舍得买?”
王秀莲一愣,眉头皱了起来:“什么人参?你说什么呢?”
“哎哟,你还不知道呢?”刘嫂故作惊讶地捂住了嘴,那双三角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嗓门却拔高了八度,确保周围所有人都能听见,“你儿媳妇可是买了两只大肥鸡回来,说是要给你家云泽好好补补呢!听说那鸡肥得哟,一只起码五六斤!还有七八斤猪肉,全是五花腩,那叫一个肥!我站在旁边闻着都香!”
“还有鸡蛋,整整五十个!大米白面,加起来四十斤!啧啧啧,那场面,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另一个平时也跟王秀莲不对付的军嫂也凑了过来,添油加醋。
“什么?!”王秀莲瞪大了眼睛,声音都变了调。
“人家小夫妻俩,为了给云泽治病,把结婚攒的钱都花光了。”刘嫂啧啧两声,脸上的表情夸张极了,眼神上下打量着王秀莲,就像在看什么稀罕物件,“你这个当后娘的,可真是省心啊,福气真好!儿媳妇孝顺,什么都不用你操心,钱也不用你出,名声还都是你的!多好啊!”
“就是就是!”旁边又有人接话,
“人家小两口倾家荡产给孩子治病,你这个当后娘的,连根针都不用操心。你说说,这福气,上哪儿找去?”
“可不是嘛,要是我有这么好的儿媳妇,做梦都能笑醒!”
王秀莲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紧接着又涨得通红,像煮熟的螃蟹。她的手紧紧攥着,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是那个小贱人!
一定是苏月禾那个小贱人在背后搞鬼!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拿着从自己这里“抢”来的钱去买东西,还敢在外面编排她?还敢让全大院的人都来嘲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