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陈淮带着一身秋日的微寒从衙门回来。澄心院里灯火通明，隐约传来孩童嬉笑的声音，驱散了他眉宇间的一丝疲惫。
进了正房，便见晟哥儿和宁姐儿正在厚厚的地毯上玩着积木。晟哥儿已经能搭出简单的房子，正献宝似的给妹妹看，宁姐儿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咿咿呀呀地伸手去抓。薇明坐在一旁做着针线，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看着他们。
这幅画面宁静而温馨，让陈淮心头微软。他脱下外袍，走过去，先摸了摸薇明的肩膀，低声道：“我回来了。”
薇明抬头，对他笑了笑：“回来了？先去换身衣裳吧，晚膳一会儿就好。”
陈淮点头，去内室换了家常的袍子出来，很自然地坐到地毯边，陪着孩子们玩了一会儿。晟哥儿见到父亲，更是兴奋，叽叽喳喳地说着白日里的趣事。宁姐儿也伸着小手要抱。
逗弄了一会儿孩子，奶娘便过来将孩子们带下去洗漱准备用晚膳。房间里安静下来。
薇明放下针线，看着陈淮，语气平常地开口道：“有件事要与你说一声。今日文姨娘过来请安，身子不适，请了府医来看，诊出是怀孕一个月了。”
陈淮正在喝茶，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抬起眼看向薇明。他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但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似乎是意外，又似乎有些……说不清的烦闷。
“是吗？”他放下茶杯，声音听不出喜怒，“既然有了，就让她好生养着吧。府里……你多费心照看。”
薇明观察着他的神色，心中了然。看来他对文姨娘怀孕这件事，并无多少欣喜，甚至可能觉得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她心中那股微妙的涩意悄然散去，语气依旧平稳：“我已经安排了，饮食起居都会按孕妇份例来，也拨了有经验的婆子过去。你……要不要去看看她？毕竟有了身孕。”
陈淮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薇明这个提议并不热衷。他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知道了。晚些时候……让人送些补品过去便是。今日衙门事多，有些乏了。”
这便是委婉地表示不过去了。
薇明也不强求，只点了点头：“好，我会让人安排。”
陈淮似乎不想再多谈此事，转而问道：“今日府里可还好？孩子们没闹你吧？”
“都好。”薇明笑了笑，替他添了茶，像是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提道，“对了，前两日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隐约听娘娘身边的嬷嬷提起，似乎……皇后娘娘正在为齐王殿下相看王妃。”
陈淮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来，神色也认真了几分：“哦？可有人选？”
“听那意思，似是看中了镇西将军家的嫡女。”薇明压低了些声音，“那位小姐我虽未见过，但听说是将门虎女，性情爽利，弓马娴熟。镇西将军常年驻守西陲，手握重兵，简在帝心。”
陈淮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镇西将军……这可是实打实的军权。皇后娘娘这是……要替齐王殿下寻一个强有力的妻族啊。”
“恐怕不止是皇后的意思。”薇明看着他，声音更轻了些，“我听说，陛下对此似乎……也很是满意。”
陈淮眼神一凛。皇帝也很满意？这就意味深长了。
齐王赵琅是嫡子，年纪尚轻，之前因其年幼，储位之争主要在睿王和靖王之间。但若皇帝开始为嫡子选择手握兵权的将门联姻，这释放的信号就太明显了——皇帝这是在为嫡子铺路！
“陛下龙体……”陈淮话说到一半，停住了，但意思很明显。皇帝身体不豫，在这个时候为齐王选择这样的婚事，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身后事的安排。
“是啊。”薇明叹了口气，“若是这门亲事真成了，齐王殿下在朝中的分量，可就大不相同了。睿王殿下和靖王殿下那边……恐怕不会坐视。”
陈淮陷入沉思。睿王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靖王虽遭打击，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皇帝若有心扶持嫡子，这潭水，只怕要彻底搅浑了。而定国公府，因为林薇兰和林薇明的关系，处境将更加微妙。
“此事非同小可。”陈淮沉声道，“父亲那里，我会去说。你……在女眷中走动，也多留些心，但切记，莫要轻易表态，更不要卷入是非。”
“我明白。”薇明郑重应下。她知道，朝堂的风暴，已经不可避免地要刮进后宅了。她之前拓展人脉的努力，或许很快就会派上用场，但也可能带来新的风险。
夫妻二人相对沉默了片刻，都在消化这个重磅消息带来的冲击。
这时，晚膳摆了上来，打断了凝重的气氛。两人不再谈论此事，但心里都清楚，平静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而此时的睿王府和靖王府，想必也已得到了风声，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睿王府，书房。
烛火摇曳，映照着赵睿阴晴不定的脸。心腹幕僚躬身立于下首，大气不敢出。
“镇西将军……”赵睿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指尖几乎要捏碎手中的茶盏，“好一个镇西将军！父皇这是……真打算扶老四上位了？”他胸中怒火翻腾，更多的是被轻视的屈辱与恐慌。他经营多年，自认势力最大，父皇病重，理应由他主事！如今却为那毛头小子寻此强援，分明是在打他的脸，断他的路！
“王爷息怒。”幕僚低声道，“此事尚未定论，镇西将军远在西陲，其女品性如何，婚事是否能成，犹未可知。我们……或可从中斡旋。”
“斡旋？”赵睿冷笑，“怎么斡旋？让那丫头出点‘意外’？还是让镇西将军‘病一病’？”他眼神狠厉，“去查！给本王查清楚那丫头的一切！还有，盯紧靖王，看他有什么动作！本王倒要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而此时的靖王，心情不比睿王好。
赵衍的脸色比窗外的夜色还要沉。他面前摊开一张简易的舆图，手指重重地点在西陲位置。
“齐王……镇西将军……”他声音嘶哑，带着刻骨的寒意，“本王这个好父皇，真是偏心到了骨子里！为了那个嫡子，连兵权都舍得给！”
比起赵睿的暴怒，赵衍更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危机。他本就势弱，若齐王再得军方强援，他还有何立足之地？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他对阴影中的身影道，“西陲那边……我们的人，该动一动了。就算婚事拦不住，也要让这桩‘良缘’，变成扎进他们心里的刺！还有，睿王那边……想必也急了。或许，我们可以‘帮’他一把，让他先去试试水。”
他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潭水，越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