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刺入她掌心云纹的稻草锋利如刃,暗金色的血珠甫一渗出,便在晨雾中凝而不散,散发着一股古老而奇异的檀香。
赵咸鱼还未从栽倒的眩晕中回过神,一道青影便裹挟着药草的清苦气息瞬息而至。
青囊子枯瘦的手指搭上她的脉搏,脸色骤然一变,另一只手已经拈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毫不犹豫地刺向她头顶的百会穴。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根素来用以定人生死的银针,在接触到赵咸鱼头皮的瞬间,竟像是投入熔炉的冰雪,无声无息地熔化成一滴滚烫的金色液体,瞬间没入她的发间。
“糟了!”青囊子失声惊呼,声音因恐惧而嘶哑,“你的心跳正在与皇陵地脉同步!这天降祥瑞的异象,根本不是恩赐!每一次显现,都在强行抽取你的阳寿!方才那一下,就抽走了足足三日!”
赵咸鱼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被硬生生剥离了身体。
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这骇人的消息,一直跟在身后的柳嬷嬷突然冲了上来,动作快得不像一个老人。
她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旧照片,不由分说地塞进赵咸鱼的衣襟,冰冷的相片边缘硌得她胸口生疼。
“姑娘,你看看……你看看这个……”柳嬷嬷的声音带着哭腔。
赵咸鱼低头,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素白孝服的少女,背景是座颓败的宫殿,眉眼间的清冷与倔强,竟与她自己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股没来由的悲怆感涌上心头,仿佛照片里那个少女的哀伤,跨越了时空,附着在了她的灵魂之上。
就在这时,村祠堂的方向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树!古槐树流血了!”
周怀瑾举着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疯了一般从祠堂里冲出来,脸上满是惊恐与狂乱。
他身后,那棵据说已有千年历史的古槐树,粗糙的树皮上竟裂开一道道口子,粘稠如血浆的红色液体正不断从中渗出,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
“树心里刻着字!是《玄牝祝祷书》!”周怀瑾的声音都在发颤,他将火把凑近祠堂敞开的大门,火光照亮了梁柱上斑驳的刻痕,“‘血为墨,骨为纸’……老天,这根本不是什么祈福的书,这是用活人的精血在续写一部邪恶的古卷!”
他的话音未落,祠堂的梁柱上光影浮动,竟凭空浮现出一道虚幻的影子——那是一个少女跪地虔诚叩拜的幻影,身形与衣着,赫然与柳嬷嬷照片中的少女一模一样!
赵咸鱼瞳孔猛地一缩,幻影出现的瞬间,她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剧痛让她不受控制地尖叫出声:“阿蓁姐姐!祭坛要塌了!”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
阿蓁姐姐是谁?
祭坛又是什么?
那分明是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
与此同时,村东头的药庐上空,沈砚舟穷尽毕生心血绘制的星盘猛地炸裂开来!
无数星辰碎片并未四散,而是在空中自行排列,最终组成了一个巨大而决绝的“止”字,血红色的光芒映照着下方每个人的脸。
青囊子脸色煞白地从药庐内奔出,手中捧着一本染血的古籍《脉诀》。
他将书页猛地摊开,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赵咸鱼的倒影竟清晰地浮现在了泛黄的纸面上,她掌心那暗金色的云纹,在书页上化作一个不断旋转的罗盘。
“错了,我们都错了!”青囊子指着书页上的倒影,声音因绝望而颤抖,“她掌心的云纹根本不是什么祥瑞图腾,这是一个‘献祭罗盘’!罗盘上的每一根金线,都指向一处镇压着上古怨魂的古阵!你以为的救死扶伤,不过是让那些亡灵以你为食!你救活的每一个亡灵,都在啃食你的血肉!”
“以我残躯,奉养国运!哈哈哈哈……”
一阵癫狂的歌声陡然从不远处的槐树林传来。
众人惊骇地望去,只见裴昭娘披散着长发,身上穿着一件不知从何而来的玄色祭服,上面用鲜血涂满了诡异的符文。
她赤着双脚,在血色的槐树下疯狂起舞,舞姿充满了原始的、野性的美感,却又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献祭意味。
她的歌声仿佛一道魔咒,赵咸鱼的瞳孔骤然失去了焦距。
她的眼前不再是村庄,而是一座三百年前的巨大祭坛。
祭坛之上,站着无数个和她一样身穿素袍的女子,她们神情肃穆,眼神空洞,随着一声钟响,竟齐齐举起手中的玉簪,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的心口!
鲜血喷涌而出,在空中凝成一道道燃烧的符咒,然后……然后那些符咒仿佛穿透了时空,狠狠烙印在了赵咸鱼的脊椎之上!
一股灼烧灵魂的剧痛从后背炸开,让她几乎昏厥。
子时已至。
毫无征兆地,全村所有的古槐树,在那一瞬间同时开花、结果。
那果实并非凡物,落地之后,竟化作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晶石,转眼间便铺满了整片田埂,将整个村庄笼罩在一片梦幻而诡异的光芒之中。
赵咸鱼跪倒在地,剧痛让她无法站立。
她抬起头,在身前一块人头大小的晶石上,看到了自己清晰的倒影。
那是一个白发苍苍、面容枯槁的老妇,生命之火已如风中残烛。
一滴泪,不受控制地从她眼角滑落。
“不要哭!”青囊子发疯般地扑过来,将一枚冰凉的玉简死死抵在她的心口,他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玉简,“这是龙脉玉简,能暂时护住你的心脉!你听着,你每哭一次,寿命就会缩短一季!你现在流的不是泪,是你的命!”
赵咸鱼的身体僵住了,泪水悬在眼眶里,摇摇欲坠。
青囊子看着她,眼中满是挣扎与痛苦,最后化为一句近乎残忍的谶言:“……但若此刻停止献祭,大晏的龙脉,会立刻断裂。”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有晶石散发着幽冷的光芒,映照着每个人惨白的脸。
赵咸鱼的生死,与一个王朝的国运,被一条无形的线彻底绑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裴昭娘那癫狂的舞蹈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在万千晶石的光芒映照下,她那张混杂着血污与泪痕的脸,竟缓缓绽开一个狂热到极致的殉道笑容。
她的目光,如同一柄淬了剧毒的献祭之刃,穿透沉沉夜色,死死锁定了不远处祠堂那洞开的、宛如巨兽之口的黑暗大门。
带着一种让所有人不寒而栗的决绝,她转过身,迈开了脚步。
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心跳的鼓点上,带着毁灭一切的预兆,走向那片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