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禹川翻身下马,将马缰随手丢给身后的亲卫。
他一边活动着有些僵硬的筋骨,一边打量着关内的景象。
城墙根下,堆放着许多被白布覆盖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混合在一起的古怪气味。
“始皇圣旨,想必你已经接到了。”
“从即刻起,北疆五十万大军,尽归本侯节制。”
“其中,二十万兵马,本侯可直接调动,无需向任何人报备。”
“生杀大权,皆在本侯一念之间。”
“你,明白吗?”
辛胜心中一凛,整个人的神经都瞬间绷紧了。
他知道这位新主帅的权力大,却没想到大到了这种地步!
五十万大军的总节制!
二十万兵马的直接调动权!
这……这简直就是将整个北疆的军权,都交到了他一个人的手上!
始皇帝对这位十公子的信任,简直是前所未有!
“末将……明白!”
辛胜的腰弯得更低了,声音里充满了敬畏。
“末将及雁门关上下,誓死效忠侯爷!”
“效忠就不必了。”
秦禹川摆了摆手,显得有些不耐烦。
“效忠大秦就行。”
他转过身,终于正眼看向辛胜。
“现在,告诉我。”
“边关的情势,到底怎么样了?”
“不要跟本侯说什么场面话,也别扯那些虚头巴脑的。”
“本侯要听实话。”
“最真实的情况。”
一提到这个,辛胜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痛苦和挣扎。
他张了张嘴,却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得秦禹川眉头直皱。
搞什么鬼?
让你说个情况而已,怎么跟要你命一样?
“怎么?”
秦禹川的语气,渐渐冷了下来。
“很难说吗?”
“还是说……你不敢说?”
辛胜的身子猛地一颤。
他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在一瞬间被抽空了。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眼前这位年轻的侯爷,明明还是那副慵懒的模样,可那双眸子里,却已经没有了半点温度。
那是一种……视万物为刍狗的绝对漠然。
仿佛只要他一个念头,自己就会人头落地。
辛胜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敢犹豫半分,这位侯爷真的会当场拔剑砍了他!
“扑通!”
辛胜再次跪倒在地,额头上冷汗涔涔。
“侯爷息怒!”
“末将……末将这就说!”
“说。”
秦禹川只吐出了一个字,却像是万钧巨石,狠狠地压在辛胜的心头。
辛胜深吸一口气,声音嘶哑地开口道:“启禀侯爷……边关局势……已经糜烂不堪!”
“数月之前,长公子扶苏奉旨巡边,节制北疆军事。”
“然而,匈奴大军突然南下,突袭我长城防线。”
“蒙恬将军率部浴血奋战,多次向长公子求援。”
“可……可是长公子的援军,却迟迟未能抵达!”
说到这里,辛胜的拳头死死地攥紧,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他的双眼赤红,充满了血丝。
“因为……因为援军的延误,蒙恬将军所部,被匈奴主力围困,独木难支……”
“最终……最终惨败!”
“伤亡……伤亡将士,数以万计!”
“长城防线,更是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秦禹川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
但他身侧的双手,却在不经意间,缓缓握成了拳头。
扶苏。
又是扶苏!
他这个好大哥,还真是一次又一次地刷新自己的下限啊!
因为他的愚蠢和无能,数万大秦将士,就这么白白地死在了异族的屠刀之下!
“然后呢?”
“防线被破后,匈奴单于头曼,亲率数十万铁骑,长驱直入!”
“我北疆数个郡县,尽遭涂炭!”
“无数百姓……无数我大秦的子民,惨死在匈奴的马蹄之下!”
“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过之处,遍地焦土,血流成河!”
“后来……后来还是蒙恬将军,拼死收拢残部,重整军阵,与匈奴血战十余日,”
“才……才勉强将头曼的主力,驱逐出关外。”
“但……但是……”
辛胜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头曼单于虽退,可他麾下的匈奴骑兵,却并未走远。”
“他们化整为零,依旧在关外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再次南下劫掠!”
“如今的北疆,可以说是……危如累卵!”
说完这一切,辛胜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
整个关隘前,一片死寂。
风声,似乎都停止了。
只有那一声声压抑不住的粗重喘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
秦禹川缓缓地抬起头,再次看向那饱经沧桑的城墙。
良久。
他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冷笑。
“呵呵。”
“这就是你说的,局势未曾糜烂?”
“数十万匈奴铁骑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数个郡县被屠戮一空,百姓死伤无算。”
“蒙恬惨败,数万将士埋骨沙场。”
“辛胜。”
秦禹川一字一顿地念着他的名字。
“你告诉我,要到什么地步,才算是糜烂?”
“是不是要等那头曼老狗,打到咸阳城下,才算?”
辛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末将……末将不敢!”
“你是不敢,还是觉得本侯好糊弄?”
“蒙恬身为北疆主帅,坐拥三十万大军,手握长城天险,却被打得如此狼狈。”
“导致防线洞开,生灵涂炭。”
“此乃失职之罪!”
“他,难辞其咎!”
这话一出,辛胜的头埋得更低了,身子抖如筛糠。
蒙恬将军……那可是大秦的军神啊!
在北疆将士的心中,地位崇高无比。
可这位新来的侯爷,竟然一开口,就直接定了蒙恬将军的罪!
这……这也太……
“侯爷!”
辛胜猛地抬起头,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气,为蒙恬辩解道。
“此事……此事不能全怪蒙恬将军啊!”
“那匈奴骑兵,来去如风,飘忽不定!”
“他们从不与我大军正面决战,只是利用其机动性,四处劫掠,分散我军兵力。”
“我大秦的军队,主力多为步卒,面对匈奴的游散而击之术,实在是疲于奔命,只能被动防御啊!”
“我们……我们也很难啊!”
这番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这是积压在所有北疆将士心中,最深沉的憋屈和无奈。
他们不怕死,不怕打硬仗。
可就怕这种有力使不出的感觉。
就像一个重拳手,面对一个滑不溜丢的苍蝇,一拳打出去,总是落空,活活能把人给憋屈死。
然而。
秦禹川听完,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