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
谢游换上了一套晏书提前准备好的黑色制服,尺寸意外地合身。
面料挺括,剪裁利落,衬得他苍白的脸色似乎也多了几分精神——尽管这更多可能是一种错觉。
他的身体远未完全康复,四肢依旧沉重乏力,像是久病初愈,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虚浮而勉强。
但至少,他已经能够靠自己行走,不必再依赖轮椅或搀扶。
晏书准时出现在病房门口。
依旧是那身一丝不苟的黑色职业装,表情淡漠,仿佛来接他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只是一项既定日程。
黑色的公务车平稳地行驶在通往第七区分局的路上。
窗外,是末世后重建的城市景象,高耸的合金墙壁、密集的防御工事、行色匆匆面色凝重的人群。
一切都透着一种紧绷的秩序感。
车内很安静。
谢游靠在舒适的后座椅背上,目光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终于问出了一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
“晏书,”他声音还有些沙哑,“你当初……是怎么发现我的?”
驾驶座上的晏书闻言,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动。
她没有回头,视线依旧看着前方道路,过了几秒,才用一种近乎平铺直叙的语气开口:
“我说你是从天而降的,你信吗?”
谢游眨了眨眼。
“……我信。”他轻声道。
晏书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似乎对他如此干脆的接受感到一丝意外。
但她没有再深入解释下去。
她没有告诉谢游。
那一天,是她上任第七区特管局秘书长的第一天。
那一天,特管局发生暴乱,上一任局长身死。
那一天,天空下着倾盆大雨,电闪雷鸣。
她更没有描述,在那一片混乱与绝望的雨幕中,一道身影是如何驱散了浓重的乌云,精准地坠落在她面前,周身还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黑色鸦羽……
那场景,荒谬、震撼。
却又在那一刻,带给近乎绝望的她一种近乎神迹般的冲击。
她不信神明。
世上若真有神明,为何还会有末日发生?
但是那一刻,谢游穿破乌云,落在她的面前。
她觉得,这世上,当有神明。
……
特管局的秘书长,职位极重,权力仅在局长之下,统管局内日常事务。
但责任也极重。
局长的安危是其首要职责,一旦局长出现意外,秘书长是第一个要被追责的。
原因无他,【牧羊人】太稀缺了。
整个明煌帝国,九大行政区,几十座堡垒城市,数千万人口。
能被确认的【牧羊人】,不过二十之数。
她发现了谢游,这个新的【牧羊人】。
这本身就是天大的功劳。
再加上,她自身的背景运作,她最终免去了因前任局长死亡而可能面临的严厉惩罚。
甚至,得以继续留任秘书长这个至关重要的职位。
车辆微微颠簸了一下。
谢游感到一阵更深的疲惫袭来,整个人昏沉沉的,提不起半点力气。
他隐约感觉,自己的身体内部,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是指虚弱,而是某种……本质上的变化。
在他的胸腔深处,心脏的位置,多出了一股异常温和的暖流。
那感觉很奇怪,仿佛有一缕微弱的白光,在那里悄然扎根,发出了稚嫩的幼芽。
它还很渺小,很微弱,但谢游有一种清晰的预感——
它会长大。
一定会长大。
这种内视般的感觉奇妙而陌生,让他不由自主地将注意力沉浸其中,试图去探寻那“白光”的根源。
似乎是为了打破车内过于沉闷的氛围,晏书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一如既往地平稳:
“局长……就快到分局了。在此之前,我是否可以先为您简要介绍一下分局的人员架构?”
“这是您作为局长需要了解的基本信息。”
她的提议合情合理,丝毫不显突兀。
谢游从对体内异常的感知中抽离出来,轻轻呼出一口气,应道:
“好。”
“分局内部,主要分为三大职能部门。”
晏书目视前方,声音清晰地在车厢内回荡。
“一是管理并监测分局内部所有【末日使徒】的科研部。”
“主要工作是收集、分析【末日使徒】的各项能力数据,并依据局长您的指示,制定并执行相关的研究计划。”
“二是负责所有外勤武力工作的保卫部。成员皆是从帝国军队中选拔出的精锐人员,配备帝国最先进的外骨骼装甲。负责武力镇压、保卫分局安全、外出捕捉【末日使徒】等一切战斗任务。”
“他们直接听命于局长您,是局内最核心的武装力量。”
“三是负责全局后勤保障与行政运行的后勤部。处理局内一切生活琐事、物资调配、日程安排、文书工作等,并依据局长您的指示制定相应的工作与生活规划。”
“通常,由秘书长兼任后勤部部长一职。”
介绍完三个部门,晏书顿了顿,透过后视镜快速观察了一下谢游的反应,见他只是安静听着,才继续用那没有波澜的语调补充道:
“另外,需要向您说明的是,由于上一任局长的个人……偏好。目前第七区分局内部的科研部和后勤部,工作人员全部由女性构成。”
“全部由女子构成?”
谢游忍不住开口,这确实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这是为什么?”
“而且……话说回来,上一任局长,她去了哪里?”
晏书熟练地打着方向盘,拐过一个弯道,前方已经隐约能看到一片戒备森严、风格冷硬的建筑群轮廓。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才回答:
“因为上一任局长……她……厌男。”
晏书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评价意味,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若非保卫部对体能要求极高,历来少有女性能够达标入选,她恐怕连保卫部也想要全部更换为女性成员。”
谢游眨了眨眼,一时有些无言。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纪录片里说的似乎是【末日使徒】因为欲望被放大而“脑子不正常”吧?
怎么听起来,自己这位身为“人类之光”的前任,这位本该理智清醒的【牧羊人】,似乎……
也多多少少有点不那么“正常”呢?
晏书没有给他太多消化这个信息的时间,接着刚才的话题,回答了另一个更关键的问题。
“至于上一任局长去了哪里……”
她的眼神似乎黯淡了一瞬,但声音依旧维持着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质感。
“她死了。”
“就死在我……捡到您的那一天。”
“死了?”
谢游心中一震,因为这个突兀的答案,他甚至一时没有留意到晏书那句微妙的“捡到您”,而非“见到您”。
一位珍贵的【牧羊人】,帝国的分局局长,竟然死了?
“怎么死的?”
谢游下意识地追问,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一些。
他深知【牧羊人】的安全级别有多高,保护力量有多严密。
就像此刻,他虽然只看到晏书一人,却能隐隐感觉到无形的护卫网络笼罩着这辆车——
天空、前后方、乃至道路两侧,皆有无数视线在暗中随行守护。
前任局长,怎么会轻易死亡?
晏书的视线似乎放空了一瞬,仿佛穿透了车窗,回到了那一天——
那充满了血腥、火焰、刺耳警报与绝望悲鸣的一天。
那一天,一位“人类之光”,在她面前陨落。
她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莫名地带上了一种冰冷的重量,一字一句:
“五天前,第七区特管局,被一位未知的天灾级【末日使徒】潜入,并引发了大规模暴乱。”
“大量被收容的【末日使徒】冲破了囚笼。”
“上一任局长,连同她契约的三位【末日使徒】……全部死在了那场暴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