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游的本意,只是想聆听慕晚星的经历,了解她的过往。
他却没想到,这句话竟然对慕晚星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眼前的景象彻底消失,被一片无尽的漆黑取代。
紧接着,一幅幅画面如同老旧的胶片电影般,缓缓流转。
这种感觉……与【欲望具现】有异曲同工之处,因此谢游一点都不陌生。
他看向画面。
……
她叫——慕晚星。
爸爸说,她出生在某个傍晚,当时天边的第一颗星星刚刚亮起。
妈妈说,她一定是天上的晚星听到了自己的祈愿,才会落入凡间。
否则,她怎么会生的这么可爱又好看呢?
她的性格如同她的名字。
安静、温和,带着一丝内向的敏感。
她喜欢在画纸上涂抹色彩,尤其爱画温暖明亮的事物:窗台上的阳光、街角慵懒的猫咪、还有姐姐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
在所有人眼中,她是可爱的小星星。
但在她心里,姐姐才是太阳。
用无数细微而温暖的光点,照亮了她整个世界。
……
她最好的、颜色最全的彩铅,是姐姐为她买的。
因为父母希望她们学业优秀,她的兴趣爱好不敢让父母知道。
是姐姐,用剩下的零花钱为她买下了那套价值昂贵的彩铅。
“我们小星星画得真好,”
姐姐眨着眼,将彩铅塞进她手里,
“这是我们的秘密哦。”
……
初三熬夜复习,她累得趴在桌上睡着,醒来时身上披着姐姐的外套。
桌角放着一碗温热的皮蛋瘦肉粥。
旁边贴着便签:
“吃饱了才有力气战斗哦~
——姐。”
……
月考失利,她躲在被子里哭的很伤心,姐姐钻进她的被窝。
什么也没问,只是轻轻哼着走调的歌,一下下拍着她的背。
直到她沉入梦乡。
她还记得那熟悉的调调。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
“等星星考上美院,开了画展,”
姐姐搂着她的肩膀,看着窗外:
“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一定是我的。我要告诉所有人,看,那是我妹妹!”
……
那时的慕晚星,世界虽小,却稳固而温暖。
她也并非没有烦恼。
学业压力、偶尔与朋友的小摩擦、对未来的迷茫……
但这些都属于一个正常少女青春期的范畴。
她的心底,蕴藏着对世界小心翼翼的善意和期待,最大的愿望是考上美术学院,将来能用自己的画传递细微的美好。
她像一株渴望阳光又有些胆怯的含羞草。
她的世界不大,姐姐是其中最稳固、最温暖的核心。
她觉得,她永远也不会和姐姐分开。
她要和姐姐,永远的幸福生活下去。
永远。
……
……
一场车祸,粗暴地熄灭了她的太阳。
刺耳的刹车声,巨大的撞击力,世界在瞬间扭曲、翻滚。
最后印入她眼帘的,是姐姐奋力将她推开时,那双充满担忧与不舍的眸子。
以及……
姐姐倒在血泊中,逐渐失去焦距的瞳孔。
在医院,世界失去了声音和颜色。
她看着医生走出来,对着父母摇头。
母亲的哭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父亲瞬间佝偻下去的脊背,像一座山在她面前崩塌。
她们是在从电影院回来的路上出的车祸。
那场电影……是她要去看的。
她想用自己存下的零花钱,请姐姐去看一场电影。
只是她没想到。
谢幕的电影,将姐姐也永远留在了里面。
……
“姐姐……你说过的……”
“你要等我开画展的……你一定会来看的!”
“姐姐,你是骗人鬼!你是骗人鬼!”
“你骗我……”
“你骗我。”
“求求你……姐姐……”
“你是在骗我的……对吗?”
“姐姐……”
……
母亲红肿着眼睛,端着粥来到她床边,声音沙哑:
“星星,吃一点吧,你姐姐……她最希望你好好的。”
父亲沉默地坐在她房门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偶尔会哑声说:
“爸爸在,别怕。”
她无法回应。
“……好好的?”
她怎么可能再好起来?
是她夺走了父母优秀的女儿,夺走了姐姐灿烂的未来。
是她害死了姐姐。
她……是罪人。
积压的情绪终于在某一天爆发。
她对着父母嘶吼,想要把命还给姐姐。
那一天,温柔的母亲在她面前第一次崩溃大哭;
那一天,沉默的父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抬手打了她一巴掌。
“混账!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父亲的手在颤抖。
“你对得起你姐姐吗?”
“我们……我们……就只有你一个女儿了……”
那一天,她明白了。
她的命是姐姐换来的,她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而心底那巨大的、无法言说的罪孽与悲伤,再也无人可以倾诉。
除了姐姐,无人能懂。
她开始拒绝吃饭,拒绝交流,整日抱着姐姐的枕头,上面还残留着一点点熟悉的气息。
她用指甲在自己手臂上抠出深深的印子,仿佛肉体的疼痛能稍微缓解内心的凌迟。
那痛楚是唯一的出口,是唯一能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还在为姐姐“感受”着什么的方式。
尽管,无人能懂。
……
出院后,她开始用白色的医用绷带缠绕自己的左臂——那是姐姐最后推开她的地方。
起初是为了遮盖伤痕,后来,这成了她与外界隔绝的仪式,一种自我惩罚的象征。
她迷恋上了这种被紧紧包裹的感觉,仿佛姐姐的手从未松开。
疼痛,是姐姐还在抓着她的证明。
真好……
她这么想着。
手臂的疼痛渐渐麻木,便蔓延到大腿、身体、肩膀、小腹……密密麻麻,刀痕遍布。
最后,她用绷带将自己全身包裹。
她是罪人,她不配拥有自由与快乐。
……
时间并未冲淡悲伤,反而让这个家更加支离破碎。
母亲开始回避她的眼神,因为看到她就像看到那场悲剧的活证据。
父亲试图强硬地扯掉她的绷带,换来她歇斯底里的尖叫和更深的封闭。
家中弥漫着压抑的沉默,安慰变成了无奈的叹息和疲惫的疏远。
她的悲伤成了一个孤岛,无人能够靠近,也无人能够理解岛上的荒芜与绝望。
她沉浸在悲伤的海洋里,拒绝上岸。
她反复观看姐姐的照片和视频,在日记本上写满呼唤。
幻听开始出现,总听见姐姐在黑暗中啜泣;
幻视中,那洁白的绷带上,开始渗出只有她能看到的、如同污渍般蔓延的黑色阴影。
那是她内心绝望的具象,是她无法言说的悲鸣,在无声中累积、发酵。
直到——末日降临。
……
她随着父母颠沛流离,逃出青山市,躲入临时避难所。
长期的自残与精神折磨让她极度虚弱,需要药物来维持生命。
在混乱的末世,药源很快断绝。
她想死。
她想结束这痛苦。
她不想再成为父母的拖累。
但父母紧紧看护着她,用沉默而绝望的爱,将她囚禁在生的牢笼里。
直到那一天,血傀攻破了避难所的防线。
混乱,惨叫,嘶吼。
父母本可以逃走的。
是一直沉默压抑的父亲,如同暴怒的雄狮般挡在狭窄的通道前,对着她们嘶吼:
“带星星走!”
是瘦弱的母亲,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将她狠狠推向下方的桥洞。
“活下去,星星!好好活下去!”
那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伴随着被血傀淹没的惨叫声。
那一刻,她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姐姐的死亡带来的负罪感,与父母为保护她而惨死的景象叠加在一起,形成了无法承受的终极绝望。
“都是我……如果不是我……姐姐不会死,爸爸妈妈也不会死……”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为我牺牲?为什么活下来的总是我?”
“你们为什么不听听我的想法……不问问我的意见?”
“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我……想不想活下去?”
“为什么?!”
极致的负面情绪达到巅峰!
她全身缠绕的绷带猛然爆发出强烈的黑光!
那些她长久以来“看到”的黑色阴影,化为实质的黑雾,如同她内心绝望的具象化,瞬间涌出!
黑雾触碰到冲来的血傀,动作瞬间凝滞,发出充满绝望与痛苦的哀嚎,随即纷纷瘫软在地,被抽走了所有生机。
……
那一天,她成为了【末日使徒】。
那一天,父母用两条命,再次换回了她的这一条命。
所以,她更不能死了。
她的命,是用全家三口人的命换来的。
……
既然无人能理解她背负的罪孽与绝望。
既然语言如此苍白无力。
那么,她就用这黑雾,将这刻骨的悲伤与痛苦,平等地分享出去。
她要让世界聆听悲鸣!
她要让所有人都体会到她感受到的——那种失去一切的冰冷与绝望!
但……
她终究做不到对活人出手。
她已经害死了姐姐,害死了父母。
她不能再害死别人了。
于是,她将目光投向了血傀。
既是为父母报仇,也是让这些怪物,聆听她的悲鸣,感受与她同等的绝望与悲伤。
这是它们应得的。
……
“从今往后,没有慕晚星了。”
她对着月河的倒影,也是对着这个夺走她一切的世界,轻声宣告。
“只有……【绝望悲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