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的夜,被千万盏灯火点亮,也藏匿了无数的阴影。当那声被尖叫掩盖的闷响过后,柳菲菲的世界,就从喧嚣的水乡戏台,切换到了一片无声的、纯粹的白。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离那片混乱的。没有粗暴的拖拽,没有冰冷的手铐。当她重新恢复意识时,人已经在一个房间里。一个纯白色的房间。
墙壁是白色的,天花板是白色的,地面也是白色的。材质是一种光滑的、没有任何接缝的复合材料,反射着头顶那片均匀发光的天花板,却不刺眼。
柳菲菲的第一反应,是检查自身。衣服还是那件浅绿色的棉布长裙,没有被更换。发髻里的毒针还在,耳环和胸针也都在。她没有被捆绑,四肢活动自如。
她站起身,试图寻找门。她沿着墙壁走了一圈,手指在光滑的墙面上划过,触感冰冷而坚硬。她找不到任何缝隙,没有任何可以被称为“门”的结构。这里像一个被整体浇筑出来的、密不透风的盒子。
她的特工训练告诉她要冷静,要观察,要寻找破绽。但这个环境,本身就是对她所有训练的嘲弄。没有参照物,时间感会变得模糊。没有声音,听觉会因为过度灵敏而产生幻听。纯白色的空间,会快速消耗人的精神力,诱发幽闭恐惧。
这不是一间囚室。这是一个为精神解剖而量身定制的手术台。
柳菲菲靠着墙壁,缓缓坐下,强迫自己调整呼吸,进入一种低能耗的冥想状态。她知道,对方没有立刻审问她,就是在等她的精神自己先崩溃。她不能让他们得逞。她是炎熊国安全局最顶尖的特工之一,代号“毒蛇”。她的意志,和她的伪装一样,坚不可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在她面前那片纯白的墙壁上,一道微不可见的缝隙无声地滑开,像水面分开一样,露出了一个同样纯白色的通道。
苏青玉走了进来。
她还是那身剪裁得体的米色风衣,手里拿着她的加密平板。她没有看柳菲菲,只是径直走到房间的中央,将平板放在一个从地面上无声升起的、同样是纯白色的圆柱体上。
她没有问任何问题。没有威胁,没有利诱。她只是在平板上操作了几下,房间的整面墙壁,瞬间变成了一块巨大的、超高清的显示屏。
屏幕上出现的,不是血腥的刑讯画面,也不是她任务失败的报告。那是一片熟悉的、覆盖着皑皑白雪的白桦林。林间,一栋古朴的小木屋,屋顶的烟囱正冒着袅袅的炊烟。一个头发花白、身材微胖的老妇人,正吃力地将一捆劈好的木柴,抱向屋檐下。一个同样上了年纪、但身板还算硬朗的老人,跟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一把旧斧头,不时地回头,朝着一个看不见的方向张望。
那是西伯利亚的冬天。那是她的家。那是她的父母。
“菲奥多尔·波洛夫,六十二岁。你的父亲。”苏青玉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平静得像在宣读一份天气预报,“医疗档案记录,他患有慢性支气管炎,三年前诊断为二期高血压。不适合在冬季进行高强度的户外体力劳动。”
柳菲菲的呼吸,停滞了。
“阿丽娜·奥尔洛娃,五十九岁。你的母亲。”苏青玉的手指在平板上划过,屏幕的角落里,弹出了另一份详细的医疗档案,上面甚至有最近一次的血液检测报告,“风湿性关节炎病史十五年,三年前确诊为早期骨质疏松。她的主治医生建议,她每年冬天都应该去南方的疗养院,而不是留在那栋湿度过高的小木屋里。”
“根据我们对当地气象数据的实时监测,未来七十二小时,西伯利亚地区将迎来一次强寒流,夜间最低气温将降至零下四十二摄氏度。”苏
青玉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眸,第一次,落在了柳菲菲的脸上。
“这个冬天,对他们来说,会很难熬。”
柳菲菲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被抽干了。她引以为傲的伪装,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身份背景,在对方面前,脆弱得像一张被随意翻阅的纸。他们不仅知道她是谁,他们还知道她来自哪里,知道她最深的牵挂,知道她最柔软的软肋。
这不是审讯。这是神明式的宣判。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全知全能的姿态,将她所有的秘密和依仗,都赤裸裸地摊开在阳光下。
她那颗经过千锤百炼的心,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你……你们……”她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生了锈的齿轮在转动。
苏青玉没有回答她。她收起平板,房间的墙壁恢复了纯粹的白色。那道无声的门,再次滑开。苏青玉走了出去,自始至终,她的脸上都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一个刚刚完成了数据采集的科研人员。
柳菲菲蜷缩在墙角,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恐惧,像无孔不入的冰冷潮水,从她心底最深处涌出,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和骄傲。
门,没有关。
另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是夜莺。
她还是那身黑色的卫衣,帽子戴在头上,看不清表情。她同样没有看柳菲,也没有说话。她只是走到房间的中央,从腰间,拔出了一把手枪。那是一把炎熊国特工最常用的马卡洛夫手枪,也是柳菲菲最熟悉的武器。
夜莺将手枪高高举起,然后,松手。
“啪嗒。”
手枪落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的声响。
然后,夜莺蹲下身。她的双手,像两只最灵巧的蝴蝶,在那堆冰冷的零件上飞舞。卸下弹匣,后拉套筒,取下复进簧,分离枪管……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利落,充满了机械般的美感。
拆解,完成。
接着,是组装。
装上枪管,套上复进簧,合上套筒,插入弹匣,上膛。
“咔哒。”
一声清脆的、代表着生命可以被随时终结的声响。夜莺站起身,举起手中的枪,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计时器。
“十五秒。”
她平静地报出一个数字。然后,她当着柳菲菲的面,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黑色的布带,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她再次将手枪拆解,零件散落一地。
黑暗中,她的双手,仿佛拥有自己的眼睛和记忆。她甚至没有去触摸和寻找,手指每一次落下,都精准地抓取到正确的零件。那不再是组装,那是一种近乎于本能的、肌肉与钢铁之间的共鸣。
“咔哒。”
组装再次完成。
夜莺摘下眼罩,看了一眼计时器。
“十八秒。”
她终于转过头,看向那个已经面如死灰的、蜷缩在墙角的“毒蛇”。她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像一把精准的刻刀,一刀一刀地,剐着柳菲菲最后的尊严。
“你的档案里说,你是炎熊国安全局格斗术与枪械综合考核的七届冠军。”
“你的个人最好记录,是蒙眼组装马卡洛夫手枪,二十五秒。”
夜莺看着她,那双幽深的眸子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轻蔑。
“你在撒谎。”
“你不是什么顶级特工。你的格斗技巧,漏洞百出。你的枪械水准,勉强合格。”
“你只是个……二流货色。”
如果说,苏青玉的手段,是诛心,是将她的情感和软肋彻底摧毁。
那么,夜莺的手段,就是诛魂。是将她赖以为生的职业技能,将她作为一名特工的、最后的骄傲和尊严,彻底碾碎,踩在脚下。
柳菲菲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她引以为傲的一切,她的伪装,她的身手,她的意志,在对方面前,都成了一个可悲的笑话。
她不是毒蛇。她只是一条被拔了牙,敲碎了脊骨的,可怜的蚯蚓。
夜莺将那把组装好的手枪,轻轻地放在了柳菲菲面前的地上。然后,她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房间。
纯白色的房间里,只剩下柳菲菲一个人。和一把冰冷的、触手可及的手枪。
她看着那把枪,眼中充满了绝望。她知道,这是对方给她的选择。要么,用这把枪,结束自己可悲的失败。要么,像一条狗一样,等待着对方最后的发落。
就在她伸出手,即将触碰到那把枪时。
一个经过电子合成处理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男声,从房间的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看来,你已经做出选择了。”
柳菲菲的手,僵在了半空。
“你是个聪明的演员,但可惜,选错了剧本,也高估了你自己的演技。”那个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的语调。
“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让你活下去,也让你父母能安然度过这个冬天的机会。”
“你的上级,安娜·波波娃,还在等你的报告,对吗?”
柳菲菲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
“我要你,现在就联系她。”那个声音,下达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告诉她,行动失败了。你遭遇了埋伏,你的同伴都死了,但你侥幸逃脱。”
“并且,在逃脱的过程中,你‘窃取’到了一份东西。”
一面墙壁,再次变成了屏幕。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结构极其复杂的、画满了各种线路和符号的工程图纸。图纸的标题,用炎熊国文字标注着。
【“鹊桥一号”核心能源矩阵,第三代超导冷却系统设计蓝图(绝密)】
“告诉她,你拿到了这个。”
“这是你唯一的投名状,也是你活下去的唯一价值。”
那个声音说完,便消失了。房间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柳菲菲看着那张充满了致命诱惑的图纸,又看了看地上那把冰冷的手枪。她没有任何犹豫。她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她扑到那把手枪前,没有拿起它,而是从枪的握把暗格里,取出了一枚米粒大小的、紧急求生用的微型通讯器。这是她的最后一条,也是最隐秘的通讯渠道。
她颤抖着双手,按照那个声音的指示,将那份精心伪造的、充满了致命陷阱的假图纸的核心数据,转化成加密代码,发送了出去。
当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她耳中响起时,她整个人都虚脱了,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活下来了。
而在另一间房间里,林风放下了手中的变声器。他看着系统面板上,那条刚刚跳出来的提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叮!收获来自敌对异性“柳菲菲”的“恐惧”、“屈服”与“求生欲”的混合情感。】
【情感链接强度判定为:中等。】
【幸福值+10.0。】
【幸福值余额:3601.2。】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乌镇那片被灯火映照得如同白昼的夜空。
鱼饵,已经撒下。那条真正的大鱼,也该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