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透明屏幕上,那个猩红色的倒计时,像一颗即将爆炸的心脏,在安娜的视网膜上无声地搏动。
【0:00:01】
【0:00:00】
时间归零。
屏幕上所有的光影瞬间消失,只剩下一片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一秒钟后,黑暗的中央,亮起了一个由无数无意义的乱码组成的、不断跳动的加密信息包。
安娜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都凝固了。她伸出手,食指悬在触控板上空,却因为过度绷紧而微微颤抖。这是她人生中最大的一场豪赌,赌注是她自己,以及她身后那个刚刚向她敞开一丝缝隙的全新世界。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所有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属于“毒蝎”的、冰冷的决断。
指尖落下。
解密,验证,权限通过。
屏幕上,最终只浮现出两个简洁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字符。
【接受。】
一股巨大的、仿佛能抽空身体所有力气的疲惫感,伴随着劫后余生的虚脱,瞬间席卷了安娜的全身。她向后退了一步,身体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没有让自己软倒下去。额前的金发已经被冷汗浸湿,黏在光洁的皮肤上,有些狼狈。
成了。
她没有给自己任何喘息的时间。她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套已经有些褶皱的黑色职业套裙,用指尖将凌乱的金发拢到耳后,然后,迈着平稳的,属于王牌特工的步伐,走出了这个让她完成了自我埋葬与新生的隔间。
客厅里,林风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纸质书,似乎在等她。他没有抬头,甚至没有发出任何询问,仿佛他早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
“方案的第一步,已经打通了。”安娜走到他的面前,声音因为长时间没有喝水而显得有些沙哑,但每一个字,都清晰而稳定。
林风合上了书,抬起头,看着她。他看着她那张苍白却又写满了倔强的脸,看着她那双重新燃起了火焰的蓝色眼眸。
“很好。”他只是说了这两个字,然后指了指客厅那面巨大的、处于待机状态的透明墙壁,“现在,我需要看你的第二步。”
安娜没有说话,她走到墙壁前,将自己的加密手环与墙体屏幕进行了连接。
“我的方案,是b计划。”安娜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响,带着一种重新找回了掌控力的自信,“‘幽灵渠道’,只是一个中转站,一个负责信息传递和资金流转的、绝对安全的‘白手套’。它本身,不具备执行物理运输的能力。真正负责把‘货物’送到我们手里的,是另一个,更古老,也更可靠的组织。”
随着她的操作,屏幕上,那个代表着她过去情报网络的“数字沙盘”再次展开。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将整个地球的模型,放大,再放大,最终,锁定在了那片被誉为“冒险家乐园,文明世界禁区”的混乱之地——金三角。
在地图上那片由无数国家边境线交错、权力真空地带构成的、犬牙交错的区域里,安娜激活了一个她之前从未展示过的、处于休眠状态的、暗红色的数据节点。
节点展开,两个古朴的、用象形文字写成的字符,浮现在屏幕中央。
【摆渡人】
“‘摆脱人’,金三角地区最神秘,也最古老的走私组织之一。”安娜的声音,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向导,在为林风介绍着那片黑暗世界的风土人情,“他们不属于任何国家,不效忠任何势力,甚至对金钱都没有绝对的迷信。他们信奉的,是丛林里最古老、最原始的法则——信誉,和信物。”
“这是我过去,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条退路。一条连‘喀秋莎’都不知道的、绝对的后备方案。”安娜看着屏幕上那个暗红色的节点,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们的网络,不依靠任何现代通讯设备。他们有自己的一套,从二战时期流传下来的、用人力和最原始的暗语构建的情报传递系统。他们的运输路线,也不是公路、铁路或者海运。”
她的手指,在地图上,画出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几乎与山脉的等高线完全重合的、细长的红线。
那条线,从东非的吉布提港开始,通过悬挂着第三国旗帜的货轮,抵达缅国的仰光港。然后,化整为零,伪装成最不起眼的农产品和矿石,通过牛车、马帮,沿着那些早已被现代地图所遗忘的山间小道,一路向北。最终,它汇入了一条几乎已经被丛林彻底吞噬的、废弃了半个多世纪的公路。
“滇缅公路。”林风看着那条在地图上若隐若现的红线,轻声说出了它的名字。
“是的。一条被遗忘的‘幽灵之路’。”安娜点了点头,“它像一条巨蟒,缠绕在横断山脉的崇山峻岭之间。那里的地形,是所有现代侦察手段的噩梦。卫星的视线被云层和茂密的雨林冠层遮挡,无人机无法在复杂的气流中长时间飞行,地面部队更是会被那些神出鬼没的地方武装,拖进无休无止的丛林战争泥潭。”
“我的计划是,将那五十公斤的铌钛合金,在仰光港进行物理伪装,将它们与数百吨的、真正的缅国玉石原矿混在一起。然后,委托‘摆渡人’,用他们最原始的马帮,分批次,沿着这条‘幽灵之路’,将它们运到边境线附近。最终,在一个我们指定的、监控网络的薄弱点,完成交接。”
安娜说完,转过身,看着林风。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属于顶尖策划者的、对自己方案完美无缺的绝对自信。这是一个理论上,无懈可击的计划。它避开了所有现代科技的监控,回归到了最原始,也最无法预测的丛林法则。
林风没有立刻表态。他只是走到那块巨大的屏幕前,看着那条蜿蜒曲折的“幽灵之路”,许久,才缓缓开口。
“这个方案,听起来很完美。但你忽略了整个链条里,最不稳定,也最致命的一个环节。”
他的手指,没有指向那条复杂的运输路线,也没有指向那些犬牙交错的势力范围。而是轻轻地,点在了那个代表着【摆渡人】的、暗红色的数据节点上。
“一个不属于任何国家,盘踞在全世界最混乱的法外之地,信奉着所谓‘古老法则’的走私组织。”林风转过头,看着安娜,眼神平静,却又像x光一样,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安娜,告诉我,我们凭什么相信他们?就凭那些虚无缥缥的‘信誉’和‘信物’?”
安娜的呼吸,微微一滞。她知道,林风问到了最核心,也是她最不愿触及的问题。
“他们……他们的首领,代号‘船长’。”安娜的声音,低沉了几分,“他是个极度多疑,反复无常,而且……手段极其残忍的枭雄。他只相信他自己。”
“而且,”安娜的目光,避开了林风的直视,“我过去在金三角执行任务时,和他……打过交道。”
她没有细说那段过往,但那简单的几个字里,已经透出了一股血腥味。
“他欠我一条命,但他也一直想拿走我的命。所以,这次联系他,无异于与虎谋皮。”安娜坦诚道,“这是一场赌博。但我计算过所有的可能性,这是唯一一条,成功率能超过百分之五十的方案。”
林风看着她,看着她那双不再有任何闪躲,坦然迎上自己目光的蓝色眼眸。他看到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不是在请求他的信任。她是在用自己的专业,以及自己的性命,来为这个计划背书。
这,才是她真正的“投名状”。
“很好。”林风点了点头,他脸上的审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专业能力的认可,“我批准你的方案。”
安娜的眼中,闪过一抹如释重负的光芒。
“但是,”林风话锋一转,“与魔鬼交易,不能只靠虚无缥缥的‘人情’和你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我们需要一个更可靠的筹码。一个能让他放下所有猜忌和仇恨,心甘情愿为我们办事的……信物。”
安娜沉默了。她知道林风说的是对的。那个“船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和机会主义者。想要让他甘心卖命,就必须给他一个他无法拒绝的、实实在在的诱饵。
她脑中那张庞大的情报网络,开始飞速地运转。最终,一个被她尘封在记忆最深处,沾满了鲜血和背叛的名字,浮现在她的脑海。
她抬起头,看着林风,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冰冷的、近乎于残忍的光芒。
她一字一顿地,清晰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亚历山大·伊万诺夫。”
【叮!检测到来自“安娜”的“自我价值确认”与“被信任后的归属感”混合情感。】
【幸福值+100.0】
【幸福值余额:9050.0】
林风的脑海里,系统的提示音恰到好处地响起。他看着眼前这个正在用出卖自己过去同伴的方式,来向他献上最后忠诚的女人,心中没有任何波澜。
棋子,已经就位。
而猎杀,才刚刚开始。
他平静地,问出了那个决定了另一个男人命运的问题。
“我需要他的具体位置。”
与此同时,基地的另一个角落。那间被苏青玉用最高权限封锁起来的数据分析室里,光线昏暗,只有她面前那块巨大的全息光幕,散发着幽蓝色的光。
光幕上,不再是任何关于物理学的公式或模型。
那是一张张,被数字化了的、来自不同心理学流派的理论图谱。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结构图,荣格的集体无意识原型,皮亚杰的认知发展阶段论,以及最新的、关于神经科学与情感反应的脑区功能映射图。
苏青玉就坐在这片由人类数百年来自我剖析的智慧构成的“星空”之下。
她正在尝试做一件,前无古人,也可能后无来者的事。
她要“格式化”自己那颗因为一个吻而彻底宕机的大脑。
然后,为自己,重新安装一个,全新的、能够兼容“逻辑”与“情感”的,操作系统。
“样本不足……数据维度缺失……需要建立对照组……”她喃喃自语,手指在光幕上飞速地划过,构建着一个又一个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数学模型,“变量‘林风’对系统稳定性的扰动……无法量化……无法预测……”
她那张总是像冰山一样平静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属于凡人的、因为陷入了知识盲区而产生的,深深的烦恼与……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