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游人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真神仙。
他计较，市侩，也不那么爱显露自己修仙者的身份。
为了买两块蜜饯果子能闲到跟小贩砍价砍两个时辰，最后争得口干舌燥，那小贩不耐烦地从摊子中捡出两颗最小的丢给他让他拿着快快离开，别耽误别人做生意。
每当这时，乐游人便颇为自豪地将蜜饯果子塞到萧承影手上，“拿着，你们小孩儿不是最爱吃甜的。这可是师父凭自己本事得来的！”
他为自己争辩两个时辰省下的铜板自豪，离开时却顺手收走被定身了一个时辰，偷蜜饯的鼠妖。
萧承影总觉得乐游人奇怪，不像是什么正经修士。
不正经到乐游人一个剑修，对妖也温和。
他拎着摊底罚站了一个时辰的鼠妖回归山林，扔在地上，“你说说你为了一口甜浪费一个多时辰，多不划算。”
“那果子本就长在山里，不若你自己摘些果子做成蜜饯，想什么时候吃便什么时候吃，何乐而不为呢？”
萧承影站在一旁，看着师父给鼠妖下咒，偷一次东西便要定身一小时，将那小鼠妖吓唬得脸色蜡黄。
最后乐游人倒是好整以暇地递出一张方子，“想我吃遍天下美食，你按着这方子做出来的蜜饯，保管天下一绝，今日我将方子赠与你，以后好好修行，记得走正道，再往凡间去偷偷摸摸，遇到个厉害修士，小心直接被法灭。”
乐游人故作凶狠，那小鼠妖吓得连滚带爬地跑远，乐游人捂着肚子哈哈笑开。
萧承影不解，“既是妖，为何不直接除了它？”
“化形的妖与人其实也没什么分别。从他们化形那一刻开始，便与人一样也会思考，懂善恶。而即便是普通人，从出生便能拥有的东西，它们却要修炼几百年，还得遇到大机缘方能从浑噩中修成人形。”
“直接杀了，岂非太过残忍。”
萧承影眸底一片冰冷，“百年为妖，不知道害过多少人，师父倒是心善。”
乐游人拍拍萧承影肩膀，“妖倒也并非都是十恶不赦的，那鼠妖即便是未化形时也救过不少人命，不然也有不了这化形的机缘。偷东西不过是乍然化形，生活太过窘迫，稍加点拨自然会回归正道。”
“师父教化妖兽便教化，何故要跟摊主争辩两个时辰，就为了讨两枚蜜饯。”
乐游人双手叉腰，义正言辞，“我好歹是帮他除了妖，我能白帮？”
先开始萧承影只是跟着乐游人云游，修行之余看着乐游人坑蒙拐骗。
当然，目标对象不光有凡人，也有修士。
凶险之处救人性命，但烦其中倒霉的有修者，乐游人向来雁过拔毛，救人一命定是要将对方薅到一颗灵石也没有的。
萧承影仍旧沉默寡言地跟在他身边，偶尔好奇乐游人坑了那些灵石法宝是想做什么。
只见乐游人一味地收东西，跟个饕餮一样，从来只进不出，带着萧承影风餐露宿，抠唆的要命，一个铜板都不乐意花。
后来乐游人也赶着萧承影代替他的工作，美其名曰修心。
那个时候萧承影始终是木讷的，修为突飞猛进，人仍旧寡言沉默。
但他听话，看乐游人骚操作多了，他倒也能有样学样。
萧承影套路学会了，却始终没能学会乐游人的乐在其中。
他知道师父是好人。
乐游人虽改变了萧承影的生活，让他不必再过受人欺辱压榨的日子，却并未真正在萧承影如一潭死水的心底搅起波澜。
随侍乐游人左右的萧承影满心想的唯有变强，强到无论面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他感知不到乐趣，甚至没有正常人该有的感情。
萧承影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乐游人收到宗主玉令急召，他第一次跟着师父回到剑宗。
过往记忆在肖程脑海中快速回闪，原本死域中安详沉睡的人眼球突然开始剧烈地颤动。
肖程挣扎着在记忆的洪流中苏醒。
他知道了乐游人辛苦或薅或赚的那些灵石和法宝最终的归宿都是补贴宗门，知道了剑宗很穷，但却是个上下一心，极有人情味的地方，知道宗门长辈都很护短对待门内弟子一视同仁，知道宗门为庇护差点被抢了秘境收获的弟子得罪了当时玄隐大陆第二大宗门丹宗的宗亲子弟。
当时亲身经历的那场浩劫，再一次在肖程意识中上演。
以宗主为首，乐游人等七大长老以身殉阵。
又是这一幕！
在玄隐大陆上相当长一段时间都是萧承影心魔的一幕！
萧承影拼尽全身力量挣扎，被乐游人硬塞入宗主令托付剑宗的僵硬少年在这段令他不甘懊悔的记忆中拼命挣扎。
漫天血色与蓝色灵力交杂的战场上，一道银色弧光一闪而过，记忆中被施展定身术的少年手指微微颤动，做出了与记忆不符的事。
但也只那么一瞬间。
晕眩与疲惫便如潮水般席卷了肖程的意识，随之而来的是灵魂与身体几乎被撕裂成碎片的剧痛。
肖程猛地张开眼睛，躺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呛咳着吐出几口黑血。
好疼。
银色的电弧在他身体逐渐显露出的裂隙中不停钻动闪烁。
像是布满冰裂纹的瓷器，随着肖程一动，皮肉间的裂隙愈发明显。
太特么疼了，渡个金丹晋升元婴的雷劫，怎么跟千刀万剐一样，还要连着灵魂一起剐。
肖程不敢再动，躺平在地面上，默默运转吸收灵力，疗愈伤势。
参与在他体内的电弧古怪，其中蕴含的一丝法则之力也古怪，最后一道雷劫能躲过龙吟剑抵御直接劈中他，肖程原以为其中蕴含的是空间法则的力量，可真正感悟起来......
这丝法则之力比空间可霸道太多了，而且他陷入心魔的最后一瞬，那种悲愤又无能为力的感觉好像真的重新回到了那一刻......最后他真的动了么？
还真有点想剑宗那群人了。
其实萧承影最开始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宗主令会是乐游人托付给他。
直到他发现剑宗是真的穷，而剑宗那些弟子们即便知道剑宗穷得没有灵石重建宗门，在自己动手盖好房子之前只能风餐露宿还愿意留下群策群力，萧承影才慢慢找到了真正的归属感。
当宗主的那些年，萧承影一点点切身体悟了乐游人为什么乐得想尽办法去赚灵石。
可惜萧承影真正懂师父的时候，师父早已不在了。
“师父，后来剑宗发展的很好，玄隐大陆人人谈剑修色变，即便没有我，他们也能生活的很好。”
“弟子在这里，也会活得很好。”
随着肖程最后一句话落下，体内噼啪闪烁的电流终于彻底收敛。
疼痛使人完全清醒。
肖程精神抖擞地起身，灵识循着自己打下的标记一路铺展，很快便找到了死域深处互相感召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