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告别时刻
晨光如澄澈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漫过石屋那未经雕琢的简陋窗棂，在屋内洒下一地柔和的金辉。光斑跳跃在干燥的草垫上，宛若无数温暖的精灵，悄然驱散了长夜积攒的最后一缕清寒。
草垫之上，小黑——亦是那位曾于洪荒叱咤风云的妖帅计蒙——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旋即缓缓睁开。那一双棕黑色的瞳孔，此刻洗尽了往昔的锐利与沧桑，澄澈得如同雨后的深潭，清晰地倒映着头顶茅草交错形成的、略显凌乱的阴影，整个眼眸沉浸在一片近乎凝滞的宁静里。
意识如潮水般彻底回归躯壳，他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聚焦于脖颈处。那道原本足以致命的贯穿伤，此刻已完全凝结成一块深褐色的、犹如奇异矿石般的硬痂，紧紧贴合在要害之处，仿佛一道诡谲而深刻的烙印，无声诉说着曾经的凶险。
硬痂的边缘，新生的肉膜组织呈现出一种充满生命力的坚韧质感，细致紧密，堪比经过无数次捶打鞣制的上等鹿皮，严丝合缝地包裹着伤处。最令人心安的莫过于，随着他胸腔平稳而悠长的起伏，这处重伤之地仅传来均匀的微动，曾经如影随形、时刻可能撕裂魂魄的剧痛，已然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心念微微一动，他尝试着去引导那在体内沉寂多时的本源妖力。下一刹那，一股温润至极、精纯无比的灵气便应念而生，恰似冰川解冻后汹涌奔流的春水，以不可阻挡之势，须臾间灌入他那几近干涸龟裂的经脉深处。
这奇异的灵气不仅如甘露般滋养着受损的肌体与妖脉，更似一股和煦而磅礴的暖流，轻柔却坚定地涤荡过他那时明时暗、布满了细微裂痕的元神本源，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久违的生机与活力，仿佛枯木逢春。
计蒙收敛心神，悄然内视己身，这一看，却在他心头掀起了滔天巨浪。这方小天地的灵气，其精纯程度超乎想象，更令他震惊的是，这灵气之中，竟隐隐蕴含着一丝玄奥莫测的生机法则真意！
灵气流过之处，那些原本断裂、枯萎的妖脉，如同久旱的田地突逢甘霖，竟以肉眼几乎可以察觉的速度，贪婪地吸收着灵机，迅速地弥合、重生，甚至比受伤前更加宽阔坚韧；元神表面那些蛛网般的裂纹，在灵气的浸润下，泛起了淡淡的金色微光，原本沉寂如死水的妖力核心，此刻如同冬眠后苏醒的火山，在这沛然生机的滋养下，悄然积蓄着力量，焕发出新的活力。
他暗中引导一缕细小的妖力，小心流转至背脊之处——那里原本有三道深可见骨、妖气缠绕的恐怖撕裂伤，此刻竟已被淡红色的、饱满的肉芽组织完全填满，伤口表面覆盖着一层光滑而坚韧的薄膜，边缘地带呈现出健康的粉红色。这愈合的速度，简直骇人听闻，远超洪荒世界中任何已知的疗伤圣药！
而他腹部那些曾被利爪撕裂的伤口，此刻更是踪迹难觅，只余下几道极其浅淡的银色细纹，若不仔细查看，几乎难以发觉，就如同皎洁的月光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的细微碎影，带着一种奇异的美感。
回想往昔，若在妖庭之中遭受此等重创，即便以他妖帅之尊，也需耗费巨大代价，引动至阳至刚的太阳真火，焚炼驱散侵入体内的异种妖气和浊气，再辅以太阴月华凝聚的玉露日夜调和阴阳，如此反复，耗时至少数月，方有可能勉强恢复。其间痛苦，不言而喻。
然而，在这看似平凡无奇的小院里，无需任何珍稀的灵丹妙药，仅仅是凭借此地无处不在的灵气浸润，以及那凡人采摘、捣制的寻常草药，便成就了如此近乎神迹的愈合法！计蒙不由自主地抬眼，望向正蹲在火塘边专注捣药的陈安，目光变得愈发深邃难明——这绝非偶然的运气，定是隐居于此的圣人，以其无上手段，将天地大道中的生机本源，化入了此间的每一寸天地之中。
陈安并未察觉到身后那道复杂的目光。他正将晒干处理的仙鹤草与蒲公英根茎小心地放入石臼，加入少许清冽的井水，然后手持石杵，不紧不慢地细细捣碾。墨绿色的草汁渐渐渗出，竟泛起了淡淡的金色光晕，一股混合着草木清香的灵气随之氤氲开来。计蒙鼻翼微微翕动，敏锐地从那质朴的药香中，捕捉到了一种奇异的道韵律动——那并非寻常灵植所蕴含的磅礴药力，而是一种更为本源、返璞归真的生机律动，隐隐暗合着天地间“草木枯荣，生生不息”的自然至理。
当陈安转身，将捣好的、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药膏均匀敷在计蒙脖颈的伤处时，一股温和而清凉的力量瞬间渗透肌肤，直入肌理。计蒙闭上双眼，凝神内观，能清晰地感知到，这看似平凡的药力与安全区内无处不在的玄奥灵气水乳交融，仿佛化作了无数无形的、充满生命力的丝线，精准地牵引着伤口边缘的每一寸肌体细胞，以一种超越常理的速度分裂、重组、连接。硬痂之下，新生的血肉蓬勃滋长，那淡银色的纹路微微流转之间，甚至连深层次那些受损的细微妖脉，都被这股力量悄然修复抚平，不留隐患。
“以凡俗草木之躯，竟能引动天地间最本源的生机之力……这，这简直是夺天地之造化的手段！”计蒙心中震撼，难以自持。他不禁想起妖庭之中，那些顶尖丹师为了炼制疗伤圣药，往往需要耗费千年灵芝、万年血参等无数天材地宝，经过繁琐无比的工序才能成丹。对比眼前陈安这般信手拈来、化腐朽为神奇的草木运用，其间的高下深浅，已判若云泥。圣人所行之道，果然已臻至简至深、返璞归真之境。
待到正午时分，一日中日光最为炽盛充沛之际，计蒙悄然运转起他的根本功法《妖皇经》。这一次，体内妖力再无半分滞涩之感，竟是如开闸的洪流，又似解冻的大江，奔腾汹涌，浩浩汤汤，冲刷着那已被拓宽且更加坚韧的经脉。而更令他心神俱震的是——在那元神的最深处，一缕极其微弱、却本质非凡的混沌气息，竟悄然滋生而出！
那是他昔日冲击妖帅巅峰境界时，苦苦寻求而始终未能触及的无上屏障！当年他强行突破未果，反而留下了极难修复的暗伤。万万没想到，此次濒死重创，在这小院灵机与药力的双重滋养下，旧日暗伤竟被彻底弥合，甚至因这破而后立的机缘，意外引动了一丝唯有在天地初开时才常见的混沌本源气息！
他强压下澎湃的心绪，尝试着引导这一缕微弱却沉重无比的气息流转周身，刹那间，他自然散发出的妖帅威压骤然内敛，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又像是万物归寂的深渊，连旁边火塘中跳跃闪烁的火焰，都似乎被这股无形的力量所影响，为之凝滞了短短一瞬！
“破而后立，败而后成……莫非，这便是圣人借此番劫难，给予我的无上点化与机缘吗？”计蒙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狂喜，心潮澎湃。他深切地明白，这一缕混沌气息，虽细微如丝，却是他未来能否踏足准圣至尊之境的至关重要钥匙！而这一切的转机，细细想来，皆源于陈安那句看似随意、却深含道韵的提醒“动手尝试路就宽”——若非圣人刻意以凡躯践大道，于细微处显真章，他这等深陷固有思维桎梏之辈，又如何能幡然悟得“绝境之中，亦蕴藏着涅盘新生”的无上至理？
暮色渐沉，如墨浸染天际。计蒙安静地伏在草垫上，望着火塘边正就着微弱火光，小心翼翼修补一只裂开陶器的陈安。跳跃的火光将圣人那平凡的侧影勾勒出一圈温暖的金边，只见他指尖翻飞，寻常的陶泥在他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灵活地弥合着器皿上的裂缝。
计蒙心中百感交集，复杂的情绪如潮水般涌起：有劫后余生的深切感激，有对无上手段的深深敬畏，更有一份沉甸甸的、关乎未来道途的责任感。
“救命之恩重如山，点化之德深似海……如此天恩，我将何以报答？”他暗自思忖。若以妖庭之富庶，世间奇珍异宝可谓唾手可得，但圣人隐居于此，小院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暗合天道自然，岂是凡俗之物所能玷污匹配？他忽然想起陈安平日时常念叨的“团结力量大”，想起他擦拭每一只陶碗时的专注与珍视，心中豁然开朗，如云开见月明——
圣人期许的，从来都不是外界物质的堆砌与奉献。真心实意地守护好这小院的宁静与和平，尽己所能助他践行这看似平凡、实则至高的“团结”大道，或许才是真正回报恩情的方式。待到他日恢复实力，重掌旧部，定要严束麾下妖众，令其永不侵扰此方净土，并暗中护佑。若圣人将来有意将此道弘扬，他计蒙，愿为马前之卒，将这“团结”之道，遍传洪荒，以报天恩于万一。
夜风轻柔，拂过简陋的院墙，安全区那无形的屏障在黑暗中流转着微不可察的淡银色光晕。计蒙缓缓闭上双眼，妖丹之内，那一缕混沌气息如星云般缓缓沉浮。伤势已然痊愈，前路亦已明晰。他不再仅是那个流落荒野、奄奄一息的伤重之兽，而是背负着圣人点化、于死境中窥得无上机缘的妖帅。一段真正的、涅盘重生的道路，此刻，才刚刚在他脚下展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