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厨房的铁皮烟筒还在冒着袅袅炊烟，锅里炖着的杂蔬汤咕嘟咕嘟响，香气裹着清晨的微凉在工地旁散开。
林小满正弯腰给工人们盛汤，粗瓷碗碰撞的清脆声响里，一道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围裙上沾着的葱花和肉末还没来得及清理，就见一个穿着浅灰色休闲西装的男人快步走来，手里紧紧攥着个厚厚的蓝色文件夹，文件夹边角因为频繁翻动有些磨损。
“林师傅，您好您好！” 男人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快步走到林小满面前，微微欠身伸出手，指节分明的手上戴着一块精致的手表，“我是《舌尖上的对决》的导演，姓赵,这是我的名片。”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烫金名片，双手递到林小满面前。
林小满放下手里的汤勺，在围裙上蹭了蹭沾着汤汁的手，指尖还带着铁锅的余温，接过名片时，能清晰感觉到卡片的光滑质感。
“赵导演，找我有事？” 林小满看着名片上 “总导演” 三个字，眉头微微蹙起。他平日里除了打理流动厨房，很少关注综艺节目的事，对这个名字更是陌生。
赵导演赶紧打开手里的文件夹，抽出一叠资料，里面有节目往期的收视率报表、选手照片，还有几张观众好评的截图，“我们这档节目是当下最火的美食综艺，每期都有上千万人观看。
这次来，是想请您来当飞行嘉宾，给选手们指导指导厨艺，您看行吗？”
林小满握着汤勺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资料上那些精致的菜品图片，又看了看身边排队等汤的工人，笑着摇了摇头：“赵导演，我就是个开流动厨房的，只会做些家常便饭，哪懂什么专业指导啊？别因为我，耽误了你们节目的质量。”
他说完，就准备转身继续给工人盛汤，可赵导演却快步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您可别谦虚了！” 赵导演急忙说道，语气里满是恳切，“您的流动厨房在网上多火啊！用菜市场丢弃的边角料做美食，还免费送给环卫工人、农民工兄弟，网友们都称您是‘烟火气里的良心厨师’。
您这种接地气的风格，正是我们节目需要的！有您在，不仅能给选手们带来不一样的指导，还能让观众感受到美食最本真的温度，收视率肯定能再上一个台阶！”
赵导演一边说，一边翻开收视率报表，指着上面不断攀升的红色曲线：“您看，我们上一季平均收视率 1.8，要是有您加盟，突破 2.5 绝对没问题！而且我们给嘉宾的酬劳也很丰厚，保证让您满意。”
他眼神里满是期待，紧紧盯着林小满，生怕他拒绝。
林小满看着赵导演急切的样子，又想起之前有工友说过喜欢看这档节目，犹豫了片刻，心想或许能借这个机会，让更多人关注到基层劳动者的饮食需求，便点了点头：“行吧，我试试。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指导得不好，你们可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 赵导演顿时喜笑颜开，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太好了林师傅！我们明天就给您送台本，后天正式录制，您看方便吗？”
林小满点头应下后，赵导演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才带着文件夹满意地离开，走的时候还特意回头叮嘱：“林师傅，记得明天等我们的台本啊！”
第二天一早，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就把台本送到了流动厨房。林小满趁着午休时间，坐在餐车旁的小板凳上，打开了这份厚厚的台本。
台本封面印着《舌尖上的对决》第九期 “创意家常菜” 的字样，里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流程、台词，甚至连选手的表情、动作都写得一清二楚。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看到 “第 15 分钟，选手 A 故意打翻选手 b 的调料罐，表情要显得慌张又愧疚” 时，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台本，纸张边缘被捏得发皱。
继续往下翻，“第 30 分钟，选手 b 发现调料罐被打翻，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哭腔诉说自己为了比赛准备了三个月，现在调料没了，肯定要被淘汰”“第 45 分钟，选手 A 在煎牛排时故意多放盐，导致菜品失误，让选手 b 顺利晋级”…… 这些文字像一根根细针，扎得林小满心里很不舒服。
他从事餐饮行业这么多年，一直觉得烹饪是件神圣的事，每一道菜都凝聚着厨师的心血，可这台本里写的内容，完全把烹饪当成了表演，把选手的努力当成了博眼球的工具。
下午，林小满特意提前关了流动厨房，拿着台本去了节目组的录制场地。
赵导演正在指挥工作人员布置舞台，看到林小满来了，赶紧迎了上去：“林师傅，您怎么来了？是台本有什么问题吗？” 林小满把台本递到他面前，指着那些标注着选手冲突、落泪的内容，语气里满是疑惑：“赵导演，这台本怎么连选手什么时候吵架、什么时候哭都写好了？比赛不应该看选手的真实厨艺吗？怎么还提前安排好了剧情？”
赵导演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赶紧拉着林小满走到角落，压低声音说：“林师傅，您有所不知，现在的观众就喜欢看有冲突、有情感起伏的内容。
要是光看选手做菜，多没意思啊，收视率肯定上不去。这些剧情都是为了节目效果，您放心，选手们都同意了，就是演一场戏给观众看。”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拢了拢头发，眼神有些闪躲，“咱们做综艺，不就是为了让观众开心嘛，稍微加点剧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小满皱着眉，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起自己刚开始做流动厨房时，有人说他傻，放着赚钱的机会不做，非要免费给别人做饭，可他始终觉得，做餐饮就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能为了利益糊弄别人。
现在这档美食综艺，明明打着 “寻找民间好味道” 的旗号，却用剧本欺骗观众，这跟那些虚假宣传的商家有什么区别？
可他已经答应了赵导演，要是现在退出，肯定会给节目组带来麻烦，只好暂时忍了下来：“行吧，我知道了，后天录制我会按时来。” 赵导演见他没有再反对，松了口气，又跟他聊了些录制时的注意事项，才让他离开。
录制当天，演播厅里灯火通明，舞台中央摆放着八个整齐的操作台，每个操作台上都摆满了新鲜的食材和厨具。
观众席上坐满了人，手里拿着应援牌，还有不少人举着手机拍照。林小满穿着节目组准备的黑色厨师服，坐在评委席上，身边还有两位资深厨师和一位美食评论家。
他看着台下热情的观众，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不知道当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剧本时，会是什么反应。
随着主持人一声 “比赛开始”，八位选手快步走到自己的操作台后，开始准备食材。
林小满原本以为，就算有剧本，选手们至少会认真做菜，可接下来的场景，却让他越来越失望。第 15 分钟，选手 A 按照台本 “不小心” 打翻了选手 b 的调料罐，棕色的酱料撒在白色的操作台上，格外显眼。选手 A 立刻露出慌张的表情，嘴里不停地说着 “对不起”，可林小满清楚地看到，他在低头道歉时，嘴角不经意地向上扬了一下。
选手 b 则按照台本，立刻皱起眉，眼眶瞬间红了，拿起被打翻的调料罐，声音带着哭腔说：“这是我特意托人从老家带来的秘制酱料，没有它，我的菜就做不出那个味道了！
我为了这场比赛，准备了整整三个月，现在全完了！” 她说着，还抬手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表情夸张得像在演话剧。台下的观众一开始还很同情她，可渐渐地，有人发现了不对劲，小声议论起来：“这也太假了吧，怎么跟演电视剧似的？”
林小满坐在评委席上，手指紧紧攥着桌布，心里的火气越来越大。
他看着选手们按照台本 “表演”，看着评委们按照台本说出那些夸赞或批评的话，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在看一场荒诞的闹剧。
当他看到台本上写着 “第 45 分钟，选手 A 故意把牛排煎糊，让选手 b 晋级” 时，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抓起面前的台本，双手用力一撕，“刺啦” 一声，台本被撕成了两半，纸屑散落在桌子上和地上。
“这叫什么美食比赛？” 林小满的声音洪亮，在演播厅里回荡，“烹饪是用心创造的过程，每一道菜都应该是厨师真实水平的体现，不该有预设结局！你们用剧本欺骗观众，把选手的努力当成博眼球的工具，这是对烹饪的不尊重，也是对观众的不负责！”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原本热闹的观众席变得鸦雀无声，连摄像机都停止了转动，所有工作人员和选手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林小满身上。
赵导演脸色铁青，快步从后台跑到评委席，伸手想拉林小满，却被他躲开了。“林师傅，您这是干什么？” 赵导演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愤怒和慌张，“现在正在直播！您这样会搞砸整个节目的！出了问题谁负责？”
“我负责！” 林小满看着赵导演，眼神坚定，“他们都是有真本事的厨师，有的人可能为了这场比赛，凌晨就起来准备食材；有的人可能放弃了家里的生意，专门来参加比赛。
他们凭什么要按照你们的剧本走？为了所谓的节目效果，就牺牲他们的努力和梦想，这对他们公平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目光扫过台下的观众和台上的选手，“今天这节目要录，就按真实的来，让选手们凭自己的厨艺比赛，输了赢了都心甘情愿。要是你们还想继续演剧本，那我就走人！”
说完，林小满转身就想离开评委席，可就在这时，台下突然响起了掌声。一开始只是零星的几声，后来越来越多，最后整个演播厅都被热烈的掌声淹没。
“林师傅说得对！我们要看真实的比赛！”“别演了！赶紧让选手们好好做菜吧！” 观众们纷纷喊道，还有人举起手机，对着林小满拍照，嘴里说着 “支持林师傅”。
赵导演站在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看着台下愤怒的观众和坚定的林小满，知道再坚持用剧本肯定不行了，只好咬了咬牙，对工作人员喊道：“把台本都收了！按真实比赛流程来！” 说完，他走到林小满面前，叹了口气：“林师傅，是我错了，不该用剧本糊弄观众。您别走，还请您继续当评委，给选手们指导指导。”
林小满看着赵导演诚恳的样子，又看了看台上一脸期待的选手，点了点头：“行，我留下。但我有个要求，这次比赛的题目，由我来出。”
赵导演赶紧答应：“没问题！您说怎么比就怎么比！” 林小满走到舞台中央，看着八位选手，笑着说：“咱们今天不比那些花里胡哨的菜品，就比谁能用‘特殊食材’做出最美味的家常菜。” 他顿了顿，指着舞台旁边的几个箱子，那些箱子里装的，是超市里因为外形不好看被丢弃的蔬菜、临近保质期的肉类，还有一些平时大家不怎么用的边角料。
我希望你们能用这些‘不完美’的食材，做出让大家眼前一亮的菜。
选手们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表情。之前按照剧本表演，他们心里也很不舒服，现在终于能真正展示自己的厨艺了。
比赛重新开始后，选手们立刻忙碌起来，有的拿起歪歪扭扭的胡萝卜，认真地削皮；有的拿着临近保质期的五花肉，仔细地清洗；还有的拿着芹菜叶，琢磨着能做什么菜。
演播厅里没有了之前的虚假表演，只剩下切菜声、炒菜声和选手们偶尔的交流声，反而比之前更热闹了。
林小满坐在评委席上，看着选手们认真的样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时不时走到选手身边，给他们提些建议：“这个土豆带斑点没关系，削掉皮后用来做土豆泥，口感会更绵密。”
“五花肉可以先焯水，去掉腥味，再用来炖豆角，味道会更好。” 选手们都很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回应。
比赛结束后，选手们端着自己做的菜走到评委席前。
有的用 “丑蔬菜” 做了一道田园沙拉，色彩鲜艳，口感清爽；有的用五花肉炖了土豆，肉香浓郁，土豆吸满了肉汁；还有的用芹菜叶做了一道豆腐汤，清淡可口，营养丰富。林小满每道菜都尝了一口，脸上满是赞赏：“这些菜虽然用的是普通食材，但每一道都充满了心意，比那些靠剧本博眼球的‘创意菜’好吃多了！”
这期节目播出后，不仅没有因为中途换流程而收视率下降，反而创下了新高，收视率突破了 3.0。网友们纷纷在网上留言：“这才是真正的美食比赛！
没有剧本，只有用心做的菜！”“林师傅太敢说了！要是没有他，我们还在看假比赛呢！”“选手们的厨艺都好棒，那些‘丑食材’居然能做出这么好吃的菜！”
赵导演特意给林小满打了个电话，语气里满是感激：“林师傅，谢谢您！是您让我明白，真正的综艺，不是靠剧本糊弄观众，而是靠真诚打动观众。
以后我们节目再也不用剧本了，就凭真实实力说话！” 林小满笑着说：“不用谢我，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只要你们能尊重烹饪、尊重观众，这档节目肯定会越来越火。”
挂了电话，林小满看着窗外热闹的工地，心里满是欣慰。
他知道，无论是开流动厨房，还是当综艺评委，只要守住初心，尊重每一份食材、每一位食客，就一定能把美食的温暖传递给更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