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黎那汐塔,翡萨烈家。
“家主大人,您的红茶。”
穿着带有翡萨烈家族族徽的定制西装,赞妮微微躬身,将氤氲着热气的红茶放在坎特蕾拉面前的办公桌上,而后侍立在坎特蕾拉身后,脸上难掩疲惫,欲言又止。
坎特蕾拉捧着一叠厚厚的文件,优雅地倚靠在柔软的沙发上,头也没抬,慵懒地回应道:
“辛苦了,我的赞妮·翡萨烈。”
赞妮听出了坎特蕾拉话中的言外之意,苦笑着摇摇头,
“家主大人,真没必要强调......”
——强调那句“我的”,以及一个小流浪猫被收为家臣时,被赐予的“翡萨烈”姓氏。
“你跟了我十几年,我们情同姐妹,又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坎特蕾拉端起桌上的红茶,抿了一口,打断了赞妮难以启齿的话,
“还有,我刚刚要的明明是咖啡。”
赞妮脸上一慌——她确实因为一些事情导致很心不在焉,连坎特蕾拉想要的饮品都恍惚间记错了!
她脸上带着歉意,来到坎特蕾拉身前单膝跪下,以示歉意——古老的家族是这样的,规矩、礼仪森严又酷烈。
但赞妮面对坎特蕾拉这位在外界令人闻风丧胆的翡萨烈毒蛇家主,却并不恐慌。
诚然,正如坎特蕾拉所说,以她们之间相伴十几年的感情,坎特蕾拉绝对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怪罪于她。
不过赞妮担心的是其它事情。
“抱歉,家主大人,我......先前有些走神了。”
赞妮语气中的愧意很浓,不知道是为了一杯红茶或者咖啡的事情道歉,还是因为一些别的事情。
坎特蕾拉将手中的文件放下,正了正神色,将翘起的腿上——那包裹着白丝的玉足上的高跟鞋蹬掉,灵活的脚趾之背抵在赞妮的下巴,微微一拨,将她因为愧疚而低下的头抬起。
“很棒嘛~焰光的夜行者?以一人之力端掉黎那汐塔最大的罪犯、黑道及灰色组织的聚集地,我为你感到骄傲还来不及呢。”
十几年来,坎特蕾拉的城府迅速加深,有时候连她身边最亲近的赞妮,都听不出她话里的语气和表意。
比如现在。
赞妮被坎特蕾拉浑浊得看不清情绪的双眼给盯得极不自在,眼神飘忽着,心里挣扎着......
“在您眼里,只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对不起!家主大人,因为我的冲动,导致族里有些动荡......给您添麻烦了。”
黑街那种地方,在如此古老腐败且愚昧的黎那汐塔封建社会里,自然少不了有其它贵族、甚至是修会扶持的黑手套,混迹其中。
赞妮端掉黑街的举动,毫无疑问地给黎那汐塔很多大大小小的贵族造成了不小的损失,这就导致了其它大小贵族在黎那汐塔新兴的第三大势力——莫塔里家族的带领下,集体对翡萨烈家族施压。
翡萨烈家族除了坎特蕾拉以外,其余的家族成员活跃在外,无论是在市场生意上还是其它什么地方,多多少少都有受到各方面的联合打压,因而对此颇有怨言,常在族里大声抱怨,希望坎特蕾拉能把造成这一切的元凶交出去。
坎特蕾拉向赞妮伸出手,赞妮在她的示意下将手搭上,任由坎特蕾拉握着她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到坎特蕾拉的身边坐下。
“你知道的,家族里那些聒噪的声音,我一句话就能将它们全部压下。”
坎特蕾拉不以为意,可赞妮清楚,真实的情况远不如坎特蕾拉说得那样轻松。
从坎特蕾拉上位翡萨烈家主后,翡萨烈的族人跟疯了一样,一个接一个地想要篡位,一个接一个地发疯,一个接一个地用最卑劣最疯狂最邪恶的方法,不顾代价地想要杀死坎特蕾拉。
当然,他们无一都失败了——在坎特蕾拉和赞妮的联手下,主从二人破除了一个又一个阴狠毒辣的诡计与刺杀,对翡萨烈家族进行了史无前例的、范围攘括了所有嫡系和分家乃至下级附属家族的、几乎十几年来日夜不停歇的超级大“清洗”。
彼时初任家主的坎特蕾拉不止一次忍不住吐槽老家主:您要不要看看您死前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您那时候可没我现在这种条件?这烂摊子简直!简直是......!啊啊啊啊啊!!!太烂啦!!!
于是乎,这一代翡萨烈家族的势力,随着坎特蕾拉的大清洗,不可避免地急剧下滑,莫塔里家族的那位眼光毒辣堪称枭雄一般的“祖母”,抓住机会快速崛起,成为了黎那汐塔的第三大势力。
而其它大大小小的势力也因为翡萨烈的体量急剧减小,叼不住那么多“肉”了,而得到了不同程度上的族力提升。
翡萨烈现在的境况看着是很惨,但实际上,翡萨烈的衰落程度,也就差不多弱到要是黎那汐塔的全部贵族群攻而起之,也只能跟他们同归于尽的程度吧。
比起鼎盛时期的翡萨烈,真的很弱了。
可翡萨烈就算衰弱至此,依然是黎那汐塔的三大势力之一,这点毋庸置疑,其实力、势力、财力、影响力,可不是老三莫塔里单独一个新兴贵族可以碰瓷的。
不过坎特蕾拉身上还有她未完成的使命,必然投鼠忌器,干不出和其它家族同归于尽的疯狂举动,更何况如今名副其实的第一大势力——隐海修会,自圣女芙露德莉斯的时代过去后,跟翡萨烈家族的关系也是无法挽回地快速恶化。
要是真的点爆了这火药桶,加上修会再不顾代价地掺和一手,最终只能是翡萨烈家族单方面灭亡——至少坎特蕾拉目前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在最坏的情况下,将莫塔里和隐海修会给一起拖死。
这样的局面,赞妮只以为是自己一时怒气上涌的冲动,给坎特蕾拉、给整个翡萨烈家族带来了几乎灭顶之灾,至于更深层面的,赞妮不知道,坎特蕾拉却有所猜想——是利维亚坦在搞鬼!
事实也正是如此。
毫无疑问,这正是看过“剧情”但依然被芙露德莉斯封印的利维亚坦,在利用祂极少的能够渗透到外界的力量,去着重针对翡萨烈家族,去针对坎特蕾拉这个导致祂被封印的英白拉多之真·圣女。
无论是翡萨烈的动乱、衰败,还是对坎特蕾拉的各种阴谋、刺杀,都出自祂手。
甚至坎特蕾拉所受到的“污染”频次与浓度,也远超翡萨烈历代家主。
原先的翡萨烈只是岁主英白拉多的坚实且强大的盟友,受到的污染和祂的关注,只是比之其它黎那汐塔人更多些罢了,
可知道了英白拉多一切计划的利维亚坦,这十七年来几乎是将所有能够影响到外界的力量里,至少八成!集中在翡萨烈这边。
在祂眼里,那一段“剧情”里的布局,是环环相扣的,一步都不能少的!
只要没了坎特蕾拉,只要让翡萨烈衰败甚至灭族,到时候那个“漂泊者”来了黎那汐塔,就没有人带领“漂泊者”去解开神权剑的封印,也不会让那个人获取到英白拉多的力量。
只要缺失了这一步,英白拉多的谋划就无法被实现!而只要那“漂泊者”搞不清真相,不杀上阿维纽林,利维亚坦有把握,再给祂一些时间——给祂足够的时间,祂一定能把芙露德莉斯给拖垮!
(无能狂怒)
一定!!!
(气急败坏)
还有那英白拉多在祂身上留下的所谓“底层代码”......呵呵,那老马死都想不到,祂留下的隐蔽后手,会被吾给发现吧?
祂利维亚坦可是看过那被编排好的的鸣式啊!
祂被芙露德莉斯困住之后,就在日复一日地寻找英白拉多留在祂体内的隐患——短短五年......整整五年!那埋藏在祂混乱频率深处的“英白拉多底层代码”,就被祂完完全全地给挖出来了。
两年前,也就是利维亚坦整整用了十年的时间,终于将英白拉多残留的那段本源频率完全侵蚀!
保留了其“神圣”的特性,再将英白拉多的印记完全抹除,才转化为了祂利维亚坦的一部分!
到时候,这就是祂最大的底牌!这就是祂用来威胁或者坑杀那“漂泊者”的杀手锏!
哼哼~没了这英白拉多最后的力量去补全芙露德莉斯被杀死后衰退的频率……
那“漂泊者”只要敢杀死与祂一体的“芙露德莉斯”,那芙露德莉斯的化身“卡提希娅”和芙露德莉斯的本体,就都必死!
甚至要是最后祂还是没能逃脱被“漂泊者”击杀的命运,也可以通过这段被祂侵蚀但又有意独立出来的频率复活,装一把英白拉多去骗“漂泊者”,接着完成反杀!
甚至连英白拉多的“台词”,利维亚坦都一清二楚!
桀桀桀桀桀桀......
这波优势绝对在吾啊!
这怎么输?
输不了一点!!!
........
赞妮紧紧握着坎特雷拉的手,那份因不安与自责化作的颤抖传递给了坎特蕾拉,
“家主大人,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流浪儿了……我长见识了…我知道,我给您添的麻烦,不在族内......而且,很严重。”
“我不怪你。”
坎特蕾拉拍了拍赞妮的手,安抚着,
“难道你想让我把你交出去么?还是说,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我认识的人赞妮,可不会这样无意义地对我发牢骚。”
赞妮深吸一口气,还是下定决定将迟迟说不出口的话给吐露了出来:
“莫塔里家族的族长......不久前在私下单独找我见了一面,她说.......如果我愿意跳槽到莫塔里,她愿意花大代价摆平这一切。”
作为黎那汐塔最大家族的家主身边的得力干将,赞妮自然在黎那汐塔也有所名气。
而莫塔里的那位家主正好看得清——她知道,无论花多大的代价来挖这块墙角,都一定是值得的投资。
甚至不要求赞妮能够像在翡萨烈那样 为了莫塔里不畏生死地付出——只要赞妮不在翡萨烈,只要赞妮在莫塔里,就够了。
“呵呵.....”
坎特蕾拉闻言,脸上绽放出一缕疲惫又无奈的笑意,
“怎么说?我花了大代价培养出来的大猫,终于也要背叛我?要离我而去了么?”
“家主大人,我......”
无穷无尽的话卡在喉间,赞妮不知该从何说起——她与坎特蕾拉朝夕相处的感情,她享受着翡萨烈家最大的资源倾斜,她受到的坎特蕾拉的信任赏识和不留余力的培养......
她早已将翡萨烈当作自己的家族,将坎特蕾拉视为自己最重要的家人.......
她何尝不知道此举与忘恩负义无异?
可她更不希望看到,翡萨烈因为她而没落,更不希望看到坎特蕾拉因为她而为难、糟心、忧虑……
不希望她与坎特蕾拉付出了无数心血,好不容易勉强稳定下来的家族,又付之一炬,绝对不希望看到坎特蕾拉会因为她而受到危险......
把她交出去,是最好的办法;把她交给莫塔里,是将利益最大化、损失最小化的最优选。
“......我犯下的错,就该由我一力承担。”
闻言,坎特蕾拉至始至终都没有露出责怪她的意思,反而是从最亲近的家人、亲友的角度,让她多想想,看清楚自己真实的想法,不要被其她人的话语左右:
“想清楚了么?莫塔里只不过是初升的朝阳,而我翡萨烈早已在黎那汐塔的夜空中高悬数百年之久。抛开一切不谈,只要你想留下,留在翡萨烈,留在我身边,我有的是办法为你摆平一切。”
赞妮那紧张、背德又羞愧的内心,被坎特蕾拉温和的语气所安抚——家主大人她.....真温柔啊......
她真的!我哭死!
但是......抱歉了,家主大人,族里也被平定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小鱼小虾们翻不起什么风浪,只会给您添麻烦的我,不配留在您的身边。
赞妮眼眶微红,强笑着:
“莫塔里......也挺好的。”
“这就是你的决定么?”
“......嗯。”
赞妮将坎特蕾拉的手松开了,她那粗糙又长着些许老茧的手,轻轻地将坎特蕾拉搭在她手上的手给温柔地推开。
赞妮站起身,给坎特蕾拉深深鞠了一躬,
“家主大人,您的恩情,赞妮谨记于心,一刻也不敢忘,一辈子都还不完。此举只是权宜之计,赞妮此番离去,仅是接受莫塔里的雇佣,并非加入莫塔里家族,先前我已明确向莫塔里的家主表示,我只是去给莫塔里家族守金库,绝不与您为敌。”
“我的姓氏,永远是您赐予的‘翡萨烈’。在不违背职业道德的前提下,今后您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我绝不推脱。”
坎特蕾拉将翘起的脚放下,顺势穿上刚刚蹬掉的高跟鞋,也站起身,将赞妮扶起,
“好啦......好啦~我尊重你的决定。”
坎特蕾拉拍了拍比她高小半个头的赞妮的肩膀——拍了拍那无数次给足了她安全感的臂膀,柔声道:
“要是在那边过得不好,随时回来。”
英武刚强如赞妮也被坎特蕾拉这番话给感动得稀里哗啦,强忍泪水,泣不成声,从贴身的兜里掏出一张储蓄卡,
“对了,家主大人,这张卡里,有莫内,是当年您招揽我加入翡萨烈家族时所为我花的钱,更是一串改变我命运的数字。”
赞妮双手持卡,躬身将它递出,
“我想......请您收下。我知道这点钱您肯定看不上,我也并不企图用这点钱来偿还您对我的哪怕一丝恩情,只是......当年的事情一直如同一根刺一样扎在我心里——我想替它还上这笔钱,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无法安心离开翡萨烈。”
她说的是,当初奕昇为坎特蕾拉引荐她——帮她从沦为烂泥一样的命运中挣脱,不惜向坎特雷拉借钱,也要让快要饿死的她能吃上一顿贵族太太级别的饱饭。
长大了的赞妮当然也知道,当年的阿玛忒拉斯——圣女大人的声骸,大概率是葬身在那场黑潮之中,再也不会回来了。
赞妮想报答坎特蕾拉尚且还有机会,但想要报答奕昇的恩情,却连途径都找不到,只能以替它偿还为了自己而欠下家主大人的债来报答,这同样也是赞妮为自己的内心深处寻找的一丝慰藉。
坎特蕾拉伸手将赞妮递过来的储蓄卡接过,赞妮一喜——她还以为坎特蕾拉不会收下的。
不过转眼就看着坎特蕾拉凑近,将她递过去的卡塞回她贴身的衣兜里。
“它欠下的钱,我等着它来还,轮不到你。再说了,这几年,每次需要为你制办什么,无论是武器、家具、服装,甚至是吃喝,你都让我从给你的工资上扣......唉,你真的是.....”
“十七年来,你没攒下多少吧?这笔钱,你拼拼凑凑了多久?你知道的,钱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串数字——你自己留着用吧。”
坎特蕾拉顺势环住赞妮的腰际,轻吻她的侧颊,轻声在她耳边说:
“赞妮,感谢你这十七年来的忠心守护,你就这么走了,我还真有点不习惯。不过,还是祝愿你在未来的路上前程似锦。”
“放心去吧,我的实力和手段你再清楚不过——不需要因为你的离开而为我感到忧虑。”
“珍重。”
坎特蕾拉将赞妮放开了,轻轻推了赞妮一把,后退两步,优雅从容地坐了回去,重新拿起先前没看完的情报文件看了起来。
赞妮怀揣着复杂又沉重的心情,绕过坎特蕾拉,恍惚地迈步走向门口,蓦然回首,
“珍重,坎特蕾拉...小姐。”
一声小姐,似乎将两人的记忆同时拉回到了初识的那天。
“嗯。”
坎特蕾拉头也没回。
“咔。”
赞妮离去,将房门轻轻关好,坎特蕾拉办公的房间里只余她一人。
坎特蕾拉将手中的资料撇开,长叹了一口气,盯着天花板的水晶吊灯,揉了揉眉心,幽幽地自言自语:
“走了.....走了好啊......黎那汐塔需要你的力量,赞妮。”
“我啊.....也撑不了多久了。”
这些年,要不是赞妮觉醒的共鸣能力至刚又纯正,从小就为了生存而厮杀的赞妮意志又足够坚定,且不具备翡萨烈家族的血脉,加上坎特蕾拉的刻意保护,她才没有被利维亚坦给污染到。
不过,现如今,坎特蕾拉有些自顾不暇了,她本来还愁怎么把赞妮送走呢,正好这个时候赞妮自己送上门来了......
赞妮私下与莫塔里家主见面的事情自然瞒不住她,
也好,那就这样吧。
.............
第二天清晨,又是一宿都在与利维亚坦的低语抗衡、几乎没怎么休息的坎特蕾拉,从五米宽的大床上醒来,
她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任家主的“睡眠”,都是和她一样——整晚一直强硬地跟利维亚坦的意志对抗,直到精神因为长时间保持高强度聚焦,直至难以支撑、神经衰落,疲惫到了顶点,而带着强硬的反抗意识陷入短暂昏迷。
甚至能够陷入昏迷都是难得的休息,大多时候她都是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入睡”。
而且,昨夜,她“休息”得格外不好。
“赞妮,给我准备一杯红茶。”
她走向洗漱间,一边习惯性地向空气吩咐道。
没有回应。
坎特蕾拉摇头失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