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殿内,随着赵高出列,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作为中车府令,赵高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内侍,他的话往往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皇帝的意志。
赵高躬着身,姿态谦卑到了极点,但他的声音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启奏陛下。”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实则是在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长公子扶苏,仁厚贤德,本为国之幸事。然,臣听闻,虽然已有时日,但过往长公子常与儒生终日为伴,饮酒作赋,畅谈国事。”
此言一出,队列中几位与儒家有牵连的官员,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
赵高对此视而不见,继续说道:“那些儒生,以古非今,妄议朝政,非议陛下所定之国策。长公子受其蛊惑,竟也时常言及‘仁政’、‘德化’,与我大秦以法治国之根本,大相径庭!”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痛心疾首”的意味。
“国本者,国之根基也!长公子乃帝国储君,其言行举止,天下瞩目。若长公子之心向于儒,而非向于法,恐有动摇国本之危啊,陛下!”
说完,他一个五体投地的大拜,声泪俱下地恳求道:
“臣,斗胆恳请陛下,为大秦万世计,既然长公子已在上郡,那索性就让长公子长期驻守边疆,随蒙恬将军历练,非必要不得回咸阳,远离奸妄小人,以观后效!臣之心,天地可鉴,皆为我大秦江山社稷!”
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冠冕堂皇。
听起来句句都是为了帝国,为了陛下,为了储君。
若是不知其底细的人听了,恐怕真要赞他一声“忠臣”。
大殿之内,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件足以影响大秦未来的大事。
贬斥长公子,这绝非小事。
嬴政端坐于龙椅之上,面无表情。
他静静地听着赵高的话,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杀意。
来了。
和他在那异界灵魂记忆中看到的场景,一模一样!
这就是赵高阴谋的第一步。
先以“非议国政”为由,离间他与扶苏的父子关系,将扶苏从权力中枢远远地赶走。
之后他才有机会,把废物胡亥,一步步地推到台前。
在嬴政的【天帝望气术】视野中,随着赵高话音的落下,他头顶那冲天的墨黑色气柱,翻滚得愈发剧烈。
那条连接着胡亥的因果黑线,也变得更加清晰粗壮。
同时从那黑色气柱中分化出数道黑气,如同毒蛇一般,悄无声息地向队列中的某些官员蔓延而去,试图将他们也拉入自己的阵营。
嬴政的目光,缓缓转向了丞相李斯。
他看到,李斯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就像一尊石雕,对赵高的奏请,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而在他的头顶,代表着私心与权欲的黑气,在这一刻明显压过了代表忠诚的金光一头。
嬴政心中了然。
李斯,是法家的代表人物。
而扶苏,亲近儒家。
一旦扶苏上位,儒家思想必将抬头,法家的地位必然会受到冲击,他李斯这帝国丞相的位置,也可能不保。
所以,从本心上讲,他乐于见到扶苏被贬斥。
赵高的提议,正中他的下怀!
好!
很好!
一个奸佞小人,一个权欲熏心的丞相。
未来的画面,正在一步步地应验。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皇帝的最终裁决。
贬,还是不贬?
这将决定大秦未来数十年的走向。
赵高依旧跪伏在地,眼角的余光,却在偷偷观察着嬴政的反应。
他很有信心。
以他对陛下的了解,陛下最重法度,最厌恶以古非今的儒生。
自己这番话,句句都说在了陛下的心坎上。
这一次,扶苏必倒无疑!
时间,一息一息地过去。
龙椅之上的嬴政,却始终没有开口。
他只是沉默着。
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
大殿之内,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就在赵高心中开始感到不安时。
嬴政,终于开口了。
“中车府令。”
嬴政问道:
“你,是在教朕如何管教自己的儿子吗?”
此言一出,犹如一道九天惊雷,在麒麟殿内炸响。
整个大殿,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大臣,包括李斯在内,都猛地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龙椅之上的皇帝。
他们预想过陛下的任何一种反应,暴怒、赞同、或是权衡。
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陛下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没有讨论扶苏的对错。
没有讨论儒法之争,甚至没有讨论国本。
它直接绕过了所有的问题,直指核心中的核心,君臣之别!
一个内侍,一个奴才。
竟敢在朝堂之上,对皇帝的家事,对皇子的处置,指手画脚?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僭越!
无形的的帝王威压,从龙椅之上碾下。
这股威压,不再像往日那般浩瀚磅礴,而是凝聚成了一柄锋利的尖刀,精准无比地,刺入了赵高的心口!
赵高整个身体剧烈地一颤!
他只觉得一股让他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皇帝的眼神。
今日皇帝的眼神,为何会如此陌生和恐怖。
眼神不再是他熟悉的,可以被他揣摩、引导的君主。
更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臣……臣不敢!”
赵高之前准备好的一切说辞,在这一刻被堵得严严实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引以为傲的口才和心计,在这样绝对又不讲道理的帝王权威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张薄纸。
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身体瘫软在地,冷汗如同瀑布一般,瞬间湿透了后背的朝服。
大殿之内,依旧是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皇帝突如其来的雷霆之威,震慑得不敢动弹。
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位横扫六合的始皇帝,哪怕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依旧是手握天下人生死的暴君!
嬴政的目光,从赵高身上移开,再看向下方战战兢兢的文武百官。
最后只是淡淡地开口。
“退朝。”
说完后他便直接起身,转身向殿后走去,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留给满朝文武的,只有充满无尽威严与冷酷的背影。
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后,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威压才散去。
大殿之内许多官员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也早已被冷汗浸湿。
赵高被人从地上扶起,面色惨白如纸,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以及深深的困惑。
为什么?
陛下今天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
嬴政没有继续追究,甚至没有多说一个字。
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成功地在赵高,在李斯,在所有人的心中,埋下了“恐惧”与“未知”的种子。
他需要一个契机。
一个能让他以雷霆万钧之势,拔起萝卜带出泥,将所有魑魅魍魉一网打尽的契机。
而这个契机,很快就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