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郊,一座外表普通的山谷之中,坐落着大秦帝国最神秘的机构,新“稷下学宫”。
这里和普通的书院不同,听不到书声,只有熔炉的轰鸣声,能闻到药草的清香,能略微听到沙盘上令旗移动的轻微声响。
嬴政的密诏早已经送达这里。
学宫深处,一间石室内,几位气质各异的人物正围坐在一张巨大的南域舆图前。
医家当代传人夏济安,把诏书放在舆图上。
“陛下要我等即刻启程,随军南下,征伐百越。诸位,意下如何?”
室内一片沉默。
回答他的是熔炉房传来的锤击声。
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是当代的墨家钜子墨承。
他的双手布满了厚实的老茧与烫伤的疤痕。
“我墨家子弟,向来只为守土,不为攻伐。南域之战,非我等本意。”
他的话不多,却代表了在场不少人的心声。
虽已归顺大秦,这些人骨子里却依旧恪守着本派传承了数百年的理念。
让他们去研究器械,救死扶伤,他们甘之如饴。
不过让他们主动参与一场对外的征伐战争,许多人心中都有难以逾越的挂碍。尤其是墨家,更是坚守兼爱非攻思想
“况且,”一个身穿道袍的青年,是阴阳家邹衍的后人邹岳。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龟甲,“我等之术,乃探究天地至理,非为凡俗战争之利器。陛下扫平六合之后,将我等安置于此,名为‘供奉’,实为‘雪藏’。”
“如今战事不利,才想起我等。若此战功成,又当如何自处?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诸位不会不懂吧?”
“越王勾践,陶朱公范蠡,文种大夫的故事可是历历在目。范蠡功成身退还好,文种即使官至相国,也免不了被赐死。”
“唉,能力强,真的是好事吗?能苟活在这方小天地,已经实属不易。对付北域匈奴,秦皇霸道尽显,执意赐死冒顿,不管不顾各路求情和可能引发的后果。对内也是不听谏言,我行我素。”
这番话,更是说到了所有人的痛处。
他们是诸子百家最杰出的传人,掌握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知识与力量,甚至是特殊力量。
正因如此,他们的存在与帝国主流的法家思想格格不入。
他们被排挤在权力中枢之外,名为帝国博士,实则是一群被圈养起来的能人异士。
如今帝国需要他们去卖命,心中难免有怨气,有顾虑。
石室内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那枚龟甲在邹岳指间翻动的轻响。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一位老将军,兵家的传人孙讱,睁开了双眼。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孙讱终于发声,“我等之术,或为救人,或为守城,或为观星,皆有自己的道。陛下将我等雪藏于此,确有帝王制衡之术的考量。”
“但你们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我等,都生于华夏这方土地!你们都忘本了吗?!一个个都不配做华夏人。”
这句话,让墨承和邹岳的神情都微微一变。
“如今,在南域之地,浴血奋战的,是我大秦的将士!被蛮夷巫蛊之术残害的,是我华夏的子民!屠睢元帅生死不明,王贲将军寸步难行,项羽将军陷入死地!十五万大军,十五万条活生生的性命,正陷于绝境,等待救援!”
“夏济安!”
孙讱直呼医家传人的名字。
“你医家之道,在于悬壶济世,救死扶伤。难道眼睁睁看着数万将士因瘴气、蛊毒而痛苦死去,便是你的‘道’吗?”
夏济安脸色一白,嘀咕几句,最终还是没敢回应什么。
“墨承!”
孙讱的目光转向墨家钜子。
“你墨家之道,在于兼爱非攻。难道任由我大秦的子弟被屠戮殆尽,便是你的‘兼爱’吗?难道看着帝国边疆被蛮夷侵犯,国土被践踏,便是你的‘非攻’吗?”
墨承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也低下了头。
“邹岳!你阴阳家观天时地理。如今国难当头,便是我大秦最大的‘天时’!兵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袍泽有难,本该是出手的时机!”
孙讱猛地站起身。
他把密诏重重拍在舆图上。
“国之将倾,何谈百家!”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此时此刻,还计较什么鸟尽弓藏的个人得失!居然还抱着可笑的门户之见!甚至还想着陛下是否真心信任。你们对得起自己一身的所学吗?对得起这身血脉吗!”
“就算尔等不去参战,陛下评定的南越的决心绝对不会改,南越也一定会被打垮,无非是付出多少代价的问题。但你们真的想继续看到我们前线的将士继续流血吗?”
“到时候你们不会有寸功,反而落得个贪生怕死之辈,软弱无能之徒,诸子百家从此都可以更名为——”
孙讱停了一下,想了想还是一字字说出了足以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名号:
“诸!子!百!蠹!”
“蠹”!蚕食国家的蛀虫!
这个词,比任何刀剑都更加锋利,它直接刺穿了众人心中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和门户之见。
他们是诸子百家,是智慧的化身,何时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不过他们无法反驳。因为孙讱说的每一个字,都对。
他们此时感到脸上发烫,羞愧难当。
所谓的顾虑和门户之见,在“国难当头”这四个字面前,确实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是可笑。
“反过来说,如果各位积极参与,一旦大军凯旋,帝国持续开疆拓土,天恩浩荡,赏赐必定源源不断。各自的学派未必不能得到扶持与进一步发展。”孙讱补充道。
夏济安第一个站了起来,对着孙讱一揖到底。
“孙将军教训的是!是老夫糊涂了!医者仁心,救死扶伤,不分战场内外!”他猛地转身,对着石室外高声喊道,“来人!将库中所有‘清瘴丹’和‘百解散’全部装箱!带上所有银针和器械!南域的弟兄们,等我们去救命!”
墨承也猛地一拍桌子,力气倒是不小,那张厚重的石桌竟被他拍出了一道裂纹。
“启动所有‘破土机关兽’!将‘飞天神爪’和‘猛火油柜’全部装上‘转龙车’!南域的山,该让我们墨家来开!南域的水,该让我们墨家来填!我墨家子弟,愿为大军开路,虽死不悔!”
邹岳收起了手中的龟甲,郑重地放入怀中,之后对着孙讱抱拳。
“是在下格局小了。阴阳之术,亦可为国之利器。”他的眼中更是重新有了光芒,“备好地脉舆图与五行罗盘。此行,我等,是去为帝国逆天改命!”
“我等虽然是诸子百家,代表各门各派,但生亦华夏人,死亦华夏魂。谢孙将军点拨。”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整个新稷下学宫在这一刻,被彻底激活。
咸阳宫前,一支与众不同的军队在夜色中集结完毕。
这支军队,由蒙恬麾下最精锐的三万铁骑作为护卫核心。
铁骑的阵列之中,则是由医家、墨家、阴阳家、兵家等数百名“博士”及其弟子们组成的“技术兵团”。
他们没有统一的铠甲,身上穿着各自学派的服饰,却带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器械和沉重的箱子,每一个箱子里,都装着足以改变一场战争走向的力量。
“诸子百家居然比他想的还要积极,看样子他们自己也想通了,这就不需要朕再做工作了。往后未知和更强大的敌人还很多,这些拥有特殊能力的人必不可少。”嬴政内心思忖着。
嬴政平静地看着帝国最后的底牌。
“将士们,你们的袍泽,正在千里之外,等待救援。”
“朕,将同尔等,共赴南域。踏平百越,开疆拓土。”
这支承载着整个帝国希望的特殊救援部队,在随军军师张良的统一调度下,朝向着遥远的南方,踏上了一条十万火急的征途。
他们的前方,是万蛇谷,是迷魂泽,更是一个充满了未知的神秘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