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殿内。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所有人都多少有点感觉,一场巨型风暴正在咸阳宫的上空汇聚。
嬴政端坐于龙椅之上。
数月以来,帝国内部经历了一场彻底的清洗。旧六国的残余势力被连根拔起,新生的叛逆在萌芽中便被碾碎。十二金人矗立于宫前广场,将天下气运尽数锁于关中。
对于很多人,这几个月简直如梦境般不真实,但偏偏都在发生。
大秦这架精密的战争机器,已经完成了内部的调试与保养,只待一个明确的方向。
今日,就是决定方向的时刻。
嬴政站了起来。
没有多余的动作,不拖泥带水。
他的目光从左侧的丞相李斯,一路扫到右侧的上将军蒙恬,最后停留在殿门之外,看向北方的天空。
“北伐,匈奴。”
几位须发花白的老臣相互交换了眼神,最终一位主掌国库的御史大夫颤巍巍地走出队列,躬身行礼。
“陛下,匈奴乃草原之狼,逐水草而居,其踪难觅。我大军深入草原,粮草转运之艰难,远胜于攻城拔寨。一旦战事拖延,国库恐难以为继。恳请陛下三思。”
他刚说完,另一名老臣紧跟着就出列。
“陛下,御史大夫所言甚是。我等只需加固长城,屯驻重兵,以逸待劳。匈奴人来则坚壁清野,去则遣精骑袭扰。此乃万全之策,可保边境数十年安宁。”
“固守长城。”
这是面对那片无垠草原时,最稳妥也最无奈的选择。
嬴政听着这些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斥责。只是迈开脚步,走下九层高的台阶。
一步,两步,三步。
黑色的十二章纹帝服下摆在光洁的石板上拖行,发出沙沙的声响。
每一步落下,殿内百官就感觉肩头沉重一分。嬴政没有刻意释放的气场,这气场是他与这片统一的江山融为一体后,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属于人皇的份量。
劝谏的声音消失了。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不敢直视那道正在靠近的身影。
嬴政走到大殿中央,在两位进言的老臣面前站定。
“何为长城?”
无人敢答。
嬴政抬起手,指向北方。
“长城,不是一堵墙。”
“它是我大秦锐士北出草原的踏板,是我帝国兵锋所向的前沿!”
“朕不要偏安一隅的安宁,不要被动挨打的固守!朕要的,是进攻!是征服!”
“朕,要让匈奴人知道,长城之内,是我大秦的家园。长城之外,亦将是我大秦的牧场!”
“寇可往,我亦可往!”
这番话语,彻底撕碎了所有人脑中固有的观念。
这不是一场为了边境安宁的战争,这是一场为了彻底吞并的灭国之战。更是要将整个北方草原,都纳入版图的万世野心。
“陛下圣明!”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
上将军蒙恬猛地跨出队列,甲胄铿锵作响。他没有丝毫犹豫,单膝重重跪地,整个麒麟殿都为之一震。
“臣,蒙恬,请为先锋!不逐匈奴于漠北,誓不还朝!”
他的眼中燃烧着的是身为将领最原始的渴望,是对战争与功勋的无尽热忱。其实作为武将反而更知道和平的珍贵,但绝不畏战,一战打出百年和平。
“臣,王贲请战!”
“臣,李信请战!”
“臣等,请战!”
武将的队列中,一员员身经百战的将军接连跪下。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吼声汇成一股洪流。被压抑已久的滔天战意,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几乎要冲破宫殿的穹顶!
文官们被这股气势所慑,一个个脸色涨红。
开疆拓土,建万世之功!
这是何等的荣耀!
“臣等,愿随陛下,北伐匈奴!不破不还!”
整个朝堂的意志,在嬴政的寥寥数语之间,被拧成了一股绳。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卫士的呵斥。
“站住!麒麟殿前,不得擅闯!”
“滚开!八百里加急!军情如火!耽误了,你们谁都担待不起!”
话音未落,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一个人影冲了进来,脚步不稳,随即摔倒在地。
来者是个少年,满身是血。衣服已经成了碎布条,和泥土、干掉的血块混在一起。嘴唇干裂,满脸尘土。他试着爬起来,又摔了下去。
“陛下……”
嘶哑的喊声从喉咙里挤出来,紧接着是剧烈的咳嗽,咳出的都是血。
“带他上来。”嬴政的语气没有变化。
两名卫士上前,架起少年,拖到台阶下面。
这少年就是铁牛。
他跪在地上,身体抖动,却尽力把背挺直。
“北地郡,边关村落……三百一十二户,全被杀了……”
“匈奴人……他们不是人……男人被抓走当奴隶,女人……女人被他们……”
铁牛的话断断续续,每个字都带着哭腔。
他没有描述那些惨状,但那份刻骨的仇恨,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同身受。
“我的爹,我的娘,我的妹妹……都没了……全都没了……”
“村子……被烧成了一片白地……”
他抬起头,血红的双眼盯着高台之上的嬴政,用尽最后的气力发出嘶吼。
“陛下!我想要当兵!我要当大秦的锐士!”
“杀了那帮畜生!为亲人报仇!为乡亲们报仇!”
“我要做大秦的刀,做大秦的盾!”
说完这句话,他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嬴政看着脚下这个来自边关,用生命传递消息的少年。
他看到了燃烧的村庄,听到了子民的哀嚎。
他快步走下御阶,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中,亲自弯下腰把沾满血污的铁牛,一把拉了起来,交到身后的侍从手中。
“好小子,大秦绝不负你!传御医,救活他。”
做完这一切,嬴政重新站直身体,面向群臣。
“你们都看见了,也都听见了。”
“这就是朕的子民,正在遭受的苦难。这就是朕,决意北伐的缘由!”
他猛地转身,走上高台,抽出悬于御座之旁的天子之剑。
“传朕旨意!”
“命上将军蒙恬为北伐大元帅,统兵三十万!王贲为副帅!”
“命丞相李斯为后勤总督,总览全国钱粮军械之调度!三月之内,朕要大军所需,尽数运抵北疆!”
“命尉缭,即刻赶赴北地郡,监造长城,构筑前沿壁垒!”
“这次,朕,更要御驾亲征!”
一道道命令,清晰而果决。
最后,嬴政将剑锋指向北方,声音响彻咸阳。
“三日之后,咸阳城外,沙场点兵!朕,要亲自为我大秦的勇士们,擂鼓壮行!”
三日后。
咸阳城外的渭水之畔,一座巨大的点兵台拔地而起。
点兵台下,是望不到尽头的军阵。
数十万大秦锐士,汇聚于此。
最前方,是身着重甲,手持塔盾与长戟的步兵方阵,他们沉默如山,阵列如林,散发着厚重如大地的气息。
两侧,是黑色的骑兵洪流。骑士们端坐于战马之上,手中的青铜长戈斜指天空,汇成一片冰冷的森林。他们的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喷出灼热的响鼻,渴望着冲锋与杀戮。
军阵的后方,是一排排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型军弩,每一架都需要数名士兵合力才能绞动上弦。巨弩能将数尺长的箭射出千步之外。
远处,几百辆青铜战车排成一行,车轴上的刀刃反射着日光。旗帜密布,戈矛挺立。
去往军营的路上,站满了前来送行的百姓。他们推着车,车上有饼、清水和酒。铁匠在路边设了炉子,给士兵修补兵器。妇人把做好的冬衣塞到每个士兵手里。
吉时到了。
嬴政穿着黑色军装,同蒙恬、王贲等将领走上点兵台。
他旁边站着一个少年,换了新军服,脸上的伤还没好,眼神却很坚定。
是铁牛。
嬴政拿起鼓槌,走到一人高的牛皮战鼓前,用尽力气砸了下去。
“咚!”
鼓声传遍了整个平野。
“咚!咚!咚!”
鼓声越来越快。
蒙恬拔出剑,指向天空,大吼:
“风!”
数十万士兵一起回应,声音让地面都在动。
“风!”
“风!风!”
“大风!!”
王贲跟着举起长戈,喊道: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数十万士兵用兵器敲打盾牌,发出声响,一同大喊:
“与子同仇!”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嬴政丢下鼓槌,走到点兵台最前面,看着下方的军队。
士兵们的脸上,都是决绝的表情。
他看见站在队列最前面的铁牛,那个少年正用充满恨意的眼睛盯着他。
嬴政拔出天子之剑。
剑锋指向北方的草原。
“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