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天,夕阳西下。
二十万大军的营地,延伸至视线尽头。
这里是帕提亚边境前的最后一个补给点。
一支帕提亚的使团,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他们的人数不多,衣着华丽,与周围秦军肃杀的黑甲格格不入。
为首的男人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他只是一个文官。
秉承着来者都是客的原则,张良还是在大帐中接见了他。
帐内没有多余的陈设,只有几张坐席。
“尊敬的东方统帅,我奉帕提亚王之命,向伟大的秦国皇帝致以最诚挚的问候。”文官躬身行礼,姿态放得很低。
张良端坐不动,仅是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文官直起身,拍了拍手。
帐外传来一阵喧哗,很快,亲兵进来禀报,说使团送来了大量的牛羊和数百坛美酒,作为犒劳秦军的礼物。
“大秦是天朝上国,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我王深知贵军的真正目标并不是帕提亚,而是匈奴人阿提拉,那些野蛮人也是我们帕提亚的敌人。”文官的语气充满了“善意”,“我王已经下令,开放东部边境的所有关隘,贵军可以长驱直入,借道我国,去寻阿提拉决战。”
他说得恳切,似乎帕提亚真的是大秦最忠实的盟友。
张良不慌不忙淡淡问道。
“哦,你怎么知道我军的真正目标是匈奴人?”
“匈奴曾经也是大秦的死敌,如今在西域猖狂无比,如果借机做大,再反噬大秦也是极有可能,不可不防。相信大秦的智慧之士,尤其是您早已看出问题所在。”文官言辞恳切,似乎真的为大秦着想。
张良默不作声,只是看起来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文官似乎没有察觉到帐内气氛的微妙,他接着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地图,双手呈上。
“前方大秦军队即将进入盐漠,那里是生命的禁区,人迹罕至,水源更是稀少。”
“这是我王特意命人绘制的地图,上面详细标注了沙漠中所有可以取水的地点。希望这份薄礼,能为贵军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
这份地图制作得极为精致,用几种颜色的染料标注出了路线、绿洲和水源。
一切都显得如此周到体贴。
一个国家,会如此轻易地让另一支数十万人的虎狼之师,深入自己的腹地?
张良心中念头百转,脸上却没有任何波澜。
他伸手接过了地图。
“有劳贵使,也请代我,向帕提亚王转达谢意。”他的声音温和,“大秦与帕提亚,理应世代友好。”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文官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接下来,张良只是与他闲聊一些东方的风土人情。
文官应对自如,滴水不漏。
半个时辰后,使团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他们走后,张良脸上的温和之色瞬间褪去。
“来人。”
帐外亲兵应声而入。
“去请阴阳家和医家的博士过来。”
“诺。”
很快,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进入大帐。
“子房先生。”两人拱手行礼。
张良将手中的羊皮地图在桌案上展开。
“请邹博士看看这个。”
邹博士从怀中取出一个构造奇特的青铜罗盘,置于地图之上。
罗盘的指针开始疯狂地转动。
邹博士的眉头紧紧皱起。
他闭上眼,手指顺着地图上标注的几条路线缓缓划过,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每当他触碰到那些标记为“水源”的红点时,都眉头紧蹙。
“子房先生,这张图,有问题。”
“地图是假的?”张良问。
“不,地图本身是真的。山川走向,沙漠范围,大致都对得上。”邹博士摇了摇头,指着罗盘说道,“但这罗盘的地气感应不会错。图上标注的这七处水源地,死意弥漫,根本不是能滋养生命的绿洲,反倒是死地。”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冰冷。
“若大军真的按照这张地图寻找水源,找到的只会是一片又一片的死亡陷阱。在沙漠中断水,数十万大军,不出十日,就会自行崩溃。”
张良点了点头,这个结果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又看向另一位医家博士。
“扁博士,外面那些牛羊和酒,也请你去查验一番。”
医家扁博士没有多言,躬身一礼,转身出帐。
一个时辰后,扁博士回来了。
他的脸色比去时更加难看。
“子房先生,”他声音压得很低,“酒水没有问题,是上好的葡萄酒。”
张良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落在他脸上。
“牛羊呢?”
“牛羊,有问题。”扁博士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出一小块刚刚割下的羊肉。
“我检查了三十头牛,五十只羊。它们的体征都很正常,气血旺盛,看不出任何病状。”
扁博士用一根银针刺入羊肉之中,过了一会儿,他拔出银针,针尖依旧光亮如新,没有任何变黑的迹象。
“常规的毒物,试不出来。”
他说着,又取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一些透明的液体在羊肉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块鲜红的羊肉,在接触到液体后,颜色迅速变暗,并且冒出了极淡的的青烟。
“这是医家秘制的‘见血封喉’的解药,药性至阳至烈。我用它反向催发,才试出了里面的东西。”
“这些牛羊的血肉里,被人下了一种极其隐秘的慢性毒素。这种毒无色无味,潜伏期很长,微量摄入,人体根本无法察觉,只会在体内不断累积。”
“它不会立刻致死,甚至不会让人有明显的不适。但只要持续食用三到五日,毒素累积到一定程度,就会开始破坏人的五脏六腑。”
“届时,士兵们会先是四肢无力,继而精神萎靡,最终会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地死去。整个过程,看起来就像是长途跋涉后的力竭而亡,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邹博士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死地地图,加上淬毒的食物。
这是双重陷阱。
就算秦军足够幸运,在绝地中找到了其他水源,也逃不过毒素的侵蚀。
帕提亚人甚至不需要动用一兵一卒,就能让大秦军队无声无息地覆灭在广袤的沙漠之中。
好恶毒的计策。
张良收起了地图,将那块变黑的羊肉用白布重新包好。
“多谢二位。”
他起身,亲自将两人送出大帐。
夜色已深,韩信的中军大帐依旧灯火通明。
张良走进去的时候,韩信正独自一人对着巨大的沙盘发呆。
沙盘上,秦军的黑色旗帜,已经插在了帕提亚边境。
“元帅。”张良将地图和那块淬毒的羊肉放在了韩信面前。
他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将邹博士和扁博士的发现,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
韩信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借道,赠图,送粮草。”韩信也自言自语着。
他忽然笑了。
“他们这是把我们当成了一群没见过世面的蠢货。他们敢给,我还不敢要,更别说直接享用。”
“这帮人想用一场不流血的阴谋,把我们这二十万人,活活渴死或毒死在沙漠里。”
张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帕提亚,或者说米特拉,成功地用他的“礼物”,点燃了这头东方猛虎的怒火。
韩信把那张杀人地图扔回桌上。
“好一份‘大礼’。”
“既然帕提亚王这么好客,我们没有理由拒绝。”
韩信转过身,扫向帐外的亲兵。
“传我将令!”
“全军明日开拔,行军路线,就按这张地图走!”
命令下达,帐外的亲兵立刻应声领命。
张良知道韩信要做什么了。
“将计就计!你想让我死,我偏要走进你的陷阱,谁埋了谁还不一定。”张良想着想着也露出微笑表情。
韩信的目光再次投向沙盘。
“我倒要看看,他米特拉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