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都护府的官邸内。
米特拉看着面前的羊皮卷,上面是新绘制的地图,用秦篆标注着一个个陌生的地名。
贵山城、安息城、木鹿城。
这些曾经是帕提亚王国的骄傲,现在只是大秦安西都护府治下的一个个郡县。
一名秦吏站在他的面前,身形笔直。
“米特拉都护,木鹿城的土地丈量已进入最后阶段。按照郡县制划分田亩,登记户籍,预计月内可以完成。只是……”
秦吏的声音顿了顿。
米特拉抬起头,他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只是当地的祭司和旧贵族,阻力很大。”
秦吏继续汇报。
“他们宣称我们的度量衡是对神明的不敬,登记户籍是恶魔的奴役之法。昨日,一名负责登记的掾吏在城中被刺杀。凶手躲进了拜火神庙,当地戍卒不敢擅入。”
米特拉曾经也是帕提亚的贵族,他明白那些人的想法。
土地、奴隶、神权,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一切。
秦人的到来,将这一切连根拔起。
他们丈量土地,意味着贵族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侵占田产。
他们登记户籍,人口不再是贵族的私有财产。
最让他们恐惧的,是学堂。
“学堂的推行如何?”米特拉问。
“同样受阻。被送来的多是奴隶和底层平民的孩子。贵族和祭司的子弟,一个都没有。”
秦吏的回答印证了他的猜想。
那些人很清楚,秦言、秦字,代表着一种全新的秩序。
一旦他们的后代开始学习这些,旧有的一切都会崩塌。
神庙的权威,贵族的血统,都会在统一的文字和法度面前变得一文不值。
米特拉挥了挥手,示意秦吏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走到窗边,看着这座被更名为安息城的城市。
城中心,一块巨大的石碑正在被竖立起来。
秦律,将被刻在上面,告知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新的规矩是什么。
他感到一阵疲惫。
他选择臣服,是为了让帕提亚的血脉得以延续。
可现在,他亲手推行的每一项政令,都在刨除帕提亚的根。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他只知道,没有回头路。
城墙的另一侧,军营之内,阿尔沙克正站在校场的高台上。
台下,是三千名精选出来的帕提亚士卒。
他们已经脱下了原本的鳞甲,换上了秦军制式的黑色铁甲。
他们正在练习的,是秦军的战阵。
没有个人勇武的冲杀,只有整齐划一的刺杀和劈砍。
一名秦军都尉正在用生硬的帕提亚语发着口令。
每一个动作,都要求精准到毫厘。
做错的人,会被毫不留情地用鞭子抽打。
阿尔沙克看着这一切。
他没有丝毫的怜悯。
这些人,是他亲手挑选的。
他要用秦人的方式,将他们打造成一把只属于自己的刀。
一把用来维护大秦统治,也用来巩固自己地位的刀。
他现在的身份,是大秦册封的镇西神将。
一个听起来无比荣耀,实际上却无比尴尬的头衔。
他明白,咸阳的那位皇帝,需要的不是一个帕提亚的王子,而是一个能替他管理西域的代理人,能用帕提亚人的血来震慑帕提亚人的屠夫。
他愿意做这个屠夫。
因为他亲眼见识过秦军的恐怖,尤其是他们的皇帝,更是可怕到了极致。
如同山崩海啸般的军阵,无坚不摧的意志,彻底击溃了他作为一名王子的所有骄傲。
任何形式的反抗,都只会带来毁灭。
想要活下去,就要比秦人更懂得以杀止杀。
一名亲卫快步走上高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木鹿城,掾吏被杀,凶手藏匿神庙。”
阿尔沙克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预料到了。
沉浸在往日荣光里的贵族和祭司,总以为神明会庇佑他们。
他们总以为用一些小动作,就能试探出大秦的底线。
他们不知道的是大秦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
“传令下去。”阿尔沙克的声音很平静,“全军集结,目标,木鹿城。”
亲卫有些犹豫:“将军,都护那边……”
“不必通知他。”阿尔沙克打断了亲卫的话,“这是军务。”
他走下高台,亲手拿起自己的战盔。
他翻身上马,看着台下已经集结完毕的军队。
这些士兵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帕提亚人的桀骜。
很快,他们就不会了。
他要用一场血腥的洗礼,让他们明白,自己效忠的究竟是谁。
木鹿城的拜火神庙,是方圆百里内最神圣的地方。
数百名城中的旧贵族和祭司聚集在这里,他们簇拥着神庙的大祭司。
刺杀秦吏的凶手,一名贵族的次子,正跪在圣火前,接受着众人的赞誉。
“神火会庇佑我们!”大祭司高举着权杖,“东方的恶魔必将被烧成灰烬!我们帕提亚的荣耀,将重新照耀这片大地!”
人群发出狂热的呼喊。
他们相信,秦人不敢冲击神庙。
这是他们的底气。
神庙厚重的大门,突然发出一声巨响。
门外,黑色的铁甲洪流已经堵住了所有的街道。
阿尔沙克骑在马上,位于军阵的最前方。
他没有穿那身象征镇西神将的华丽铠甲,只穿了一身与普通士兵无异的黑色战甲。
他看着紧闭的神庙大门。
“破门。”
他吐出两个字。
巨大的攻城锤被推了上来,重重地撞在神庙的大门上。
门内的呼喊声戛然而止,转而都在尖叫。
大门在第三次撞击下倒塌。
阿尔沙克拔出腰间的秦剑。
“凡庙内者,一个不留。”
新编练的帕提亚军有些骚动。
让他们冲击神庙,屠杀自己的同胞,这挑战了他们最后的底线。
阿尔沙克注意到了他们的迟疑。
他没有训斥,也没有解释。
他催动了体内的力量。
无形的压力从他身上扩散开来。
士兵们感到似乎有千钧重物压在心头。
他们看向阿尔沙克的眼神,充满了畏惧。
属于军神的力量,还是存留了下来。
“进去。”
阿尔沙克再次下令。
这一次,没有人再敢犹豫。
士兵们举着武器,如同潮水般涌入神庙。
惨叫声,哀嚎声,兵器碰撞声,从神庙中传来。
阿尔沙克静静地坐在马上,听着这一切。
他能想象出里面的场景。
昨天还高高在上的贵族,此刻正像猪狗一样被宰杀。
故作神秘的祭司,他们的鲜血染红了圣火。
他甚至能分辨出一些熟悉的哀求声。
那是他曾经的叔伯,曾经的玩伴。
他的内心没有任何波动。
从他选择臣服的那一刻起,这些人就注定是祭品。
用来祭奠旧帕提亚的死亡,也用来换取新安西的诞生。
一个时辰后,神庙里安静了下来。
浑身是血的军官走了出来,单膝跪地。
“将军,庙内三百四十二人,已全部诛杀。”
“很好。”阿尔沙克点头,“传我的命令,将所有参与此事的主谋贵族,全部抄家。其家族,无论嫡系旁支,尽数在此地正法。”
军官的身体僵了一下。
这个命令,比屠戮神庙还要残酷。
“将军,这……”
“执行命令。”阿尔沙克的命令果决。
他要做的,就是斩草除根。
他要让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看清楚,反抗大秦,反抗他阿尔沙克的下场。
黄昏时分,神庙前的广场已经变成了刑场。
数百名贵族家眷,被士兵们押跪在地。
哭喊声响彻云霄。
木鹿城的居民们,被戍卒驱赶着,在远处围观。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恐惧。
阿尔沙克骑马缓缓走到刑场中央。
他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他们用怨毒、祈求、绝望的眼神看着他。
“叛国者,当诛。”
“与叛国者同族,同罪。”
说完,他举起了手中的剑。
“行刑!”
剑光落下,鲜血染红了整片广场。
阿尔沙克调转马头,没有再看一眼。
从今天起,帕提亚的阿尔沙克大王子已经死了。
活着的,只有大秦的镇西神将。
米特拉是在第二天收到木鹿城的战报的。
看着军报上一个个被诛灭的家族名单,手都开始发抖。
现在,他们都消失了。
阿尔沙克用最极端的方式完成了他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
他用帕提亚贵族的血,浇灌了大秦法度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的根。
小吏走进房间,将一份新的文书呈上。
“都护,这是木鹿城新上报的户籍册。当地的土地丈量已全部完成。所有学堂今日都开学了。”
米特拉接过沉甸甸的户籍册。
所有的阻碍,都消失了。
大秦的郡县制,在这片土地上稳稳地扎下了根。
帝国的疆土,开始真正地向西方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