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金殿授职定前程
连绵数日的荣宠与喧嚣渐次沉淀,新科进士们终于迎来了决定各自仕途起点的最关键仪式——金殿传胪后的正式授职典礼。这一日,典礼并未安排在寻常的常朝日,而是特旨于规制最高、气象最为恢弘肃穆的奉天殿举行,其隆重程度,远超寻常。
天色未明,晓星犹在。三百余名新科进士已按甲次名序列队,肃立于奉天殿外那广阔而冰冷的丹墀之上。他们身着崭新的鸂鶒补子青罗公服,头戴乌纱进士巾,在黎明前最凛冽的寒气中垂手侍立,鸦雀无声。巍峨的奉天殿如同蛰伏的巨兽,重檐庑殿顶在熹微晨光中勾勒出威严沉重的轮廓,汉白玉的御道和栏杆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神紧绷的皇家威仪。
“咚——咚——咚——”
净鞭三响,清脆撕裂清晨的寂静,随即,钟鼓楼上的编钟与鼍鼓奏响庄严悠扬的礼乐。沉重的朱漆鎏金殿门被十六名侍卫缓缓推开,发出沉闷而威严的声响。鸿胪寺官员手持旌节,高声唱引,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宣——新科进士入殿觐见——!”
队伍开始移动,进士们低首垂目,步履沉稳而谨慎,依序鱼贯步入那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核心的奉天大殿。殿内穹顶高远,金砖墁地,光滑如镜,映照着摇曳的烛火与身影。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殿顶,御座高踞于丹陛之上,世宗皇帝端坐于九龙金漆宝座之中,冕旒垂面,珠玉轻晃,面容隐在十二道旒珠之后,看不真切,唯有无边无际的天威如同实质般笼罩着整个空间。文武百官分列丹陛之下两侧,绯袍玉带,神色肃穆,目光沉静地注视着这批即将注入王朝肌体的新鲜血液,眼神中包含着审视、期待、以及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繁琐而庄严的仪轨逐一进行。在鸿胪寺卿的主持下,先由吏部尚书手捧黄绫圣旨,出列至御前丹陛下,面向众进士,朗声宣念授官谕旨。他的声音洪亮沉稳,带着独特的官腔,在空旷寂静的大殿中一字一句清晰地回荡,每一个字都仿佛重锤,敲击在下方每一位进士的心坎上。
大部分进士的去向皆循旧例而定:二甲前列者多授各部主事、中书舍人、各大州知州等京官或要地外任;三甲者则多为各县知县、府州推官、府学教授等外放亲民或教化之职。虽然早已通过各种渠道对自身去向有所揣测,但当自己的名字与具体的官职被吏部尚书那威严的声音念出时,每个人脸上依旧难以抑制地浮现出激动、欣喜、紧张或是稍稍失落的神色。人生的轨迹,在这一刻被清晰地划定。
终于,轮到了最受瞩目的一甲三人。殿内的气氛似乎变得更加凝滞,连呼吸声都刻意压低了。
“第一甲第一名状元沈文渊,”吏部尚书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宣告重大事项的意味,“授职翰林院修撰,秩正六品!”
沈文渊神色庄重,出列,行至御道中央,撩袍端带,从容跪倒,声音清朗而稳定,回荡殿宇:“臣沈文渊,叩谢天恩!必当恪尽职守,精忠报国,不负陛下厚望!”一名内侍躬身趋前,将一份代表着官职任命的敕牒文书恭敬地递到他手中。
“第一甲第二名榜眼赵汝明,授职翰林院编修,秩正七品!”
赵汝明亦出列,同样大礼谢恩,仪态端正,一丝不苟地接过自己的任命敕牒。
紧接着,所有人的心都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齐刷刷地聚焦于那抹立于一甲队列中的清丽身影。吏部尚书的声音略一停顿,目光再次扫过手中的圣旨,似乎在确认某个细节,随后继续高声宣道:
“第一甲第三名探花林锦棠,” 他念出这个名字时,殿内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落针可闻。
“授职——”
这一刻,高踞御座之上的皇帝,冕旒下的目光似乎也几不可察地微微转动,投向了下方。列班的百官中,不少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翰林院修撰,秩正六品!”
旨意宣毕,如同冷水滴入滚油,殿内顿时响起一片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可闻的抽气声与窸窣低响!翰林院修撰!竟然是修撰!且秩正六品!
依照本朝乃至前朝百余年来不甚成文的惯例,状元例授翰林院修撰(通常为从六品),榜眼、探花则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然而此刻,陛下竟特旨将探花林锦棠亦授为修撰,并且明确秩为正六品,这使其品级与状元沈文渊完全持平,甚至因“正”字而隐有并驾齐驱乃至略示殊荣之意!
这细微的差别,在精通官场规则的百官听来,不啻于一声惊雷。这绝非吏部寻常的铨选失误,而是皇帝又一次无比明确的态度宣示,是对林锦棠才学的极致肯定,更是以皇权公然打破了沿袭已久的潜规则,将一份超乎规格的恩宠与沉甸甸的期望,毫无遮掩地加诸于她一人之身。
刹那间,无数道目光变得无比复杂。惊愕、难以置信、骇然、深深的嫉妒、若有所悟的审视、以及冰冷的算计……种种情绪在丹陛之下那些老于世故的官员眼中飞快地闪过、交织。
林锦棠的心脏亦是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随即又被一股汹涌而来的暖流和巨大的压力同时击中。她立刻收敛心神,将所有波澜死死压下,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从容出列,行至御道正中,于冰凉的青金石地砖上缓缓跪倒,俯身叩首。她的动作流畅而恭谨,背脊挺直如松,声音清晰沉稳,不见丝毫颤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得可怕的大殿之中:
“臣林锦棠,叩谢陛下天恩!皇恩浩荡,重于泰山!臣虽才疏学浅,惟有心血可沥!定当兢兢业业,夙夜匪懈,勤勉奉公,以绵薄之才,效忠陛下,效力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她的额头轻触那冰冷刺骨的金砖地面,那寒意瞬间穿透肌肤,却让她因荣耀而微烫的头脑更加清醒。翰林院修撰!这不仅仅是清贵无匹的起点,更是踏入帝国权力核心地带、参与机要、储备相才的第一块基石,非学识渊博、深受信赖者不能授予。陛下将此职授予她,其破格提拔之意、用心之深、期望之切、以及随之而来的巨大压力,她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感知到了。
一名内侍躬身上前,将那份沉甸甸、写有她姓名与官职的敕牒文书,恭敬地双手递到她的面前。她抬起双手,稳稳接过,将那卷代表着未来与责任的绢帛托于掌心,仿佛托起的是一份千钧重担。
起身,垂首,退回到队列之中。她能感受到身旁状元沈文渊投来的、温和中带着一丝复杂探究的目光;也能清晰地察觉到另一侧,榜眼赵汝明那瞬间变得有些僵硬的身体和周围空气的微妙降温;更能感受到来自丹陛两侧,文武百官队列中那些如同芒刺在背、含义各异的灼人视线。
这一刻,她正式成为了大雍王朝的官员,翰林院的一位正六品修撰。一条充满了无限机遇与可能,也必然布满了无数明枪暗箭与荆棘陷阱的道路,就在她的脚下,随着这份特旨敕牒,正式铺开。而她的起点,已被陛下的独断宸衷,拔高到了一个令人无比瞩目,也令人心惊不安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