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内,时间仿佛凝固,空气中弥漫着尘埃与杀机。
林锦棠蜷缩在阴影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心跳声在耳中轰鸣。那两股细微的动静在短暂的停滞後,再次移动起来。一方似乎更加谨慎,另一方则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加掩饰的搜寻意味,如同毒蛇吐信,离她藏身的书架越来越近。
她能听到皮革鞋底轻轻摩擦老旧木地板的声音,几乎就在隔着一个书架的另一侧!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滑落,她将冰凉的银簪紧紧攥在手中,做好了搏命的准备。
就在那搜索者的阴影即将投到她这片区域时——
“咻!”
一道极其轻微的破空声响起,是袖箭!
“嗯?!”搜索者显然没料到另有埋伏,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怒的低哼,迅速闪避。
几乎同时,另一道更迅疾的风声从高处掠下,伴随着一声几乎难以察觉的、金属格挡的脆响!
“铛!”那支偷袭的袖箭被击落在地。
“藏头露尾之辈,也敢在东宫地界行凶?”一个低沉而充满压迫感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这是后来者的声音,冷静而沉稳。
那先前的搜索者,显然是被派来的死士,声音沙哑而狠戾:“哼,奉命行事,阻挠者,死!”话音未落,刀锋出鞘的细微铮鸣响起,显然是动了杀招。
“奉谁的命?李崇文吗?”那沉稳的声音一边应对,一边冷声质问,试图坐实对方身份。
“死人不需要知道那么多!”死士低吼一声,攻势更加凌厉。
短暂的、激烈的肢体碰撞声在寂静的藏书阁内响起,沉闷而致命。书架被撞击得微微摇晃,书籍掉落在地,发出噗噗的闷响。那是纯粹的、摒弃了所有花哨技巧的搏杀,每一次出手都瞄准咽喉、心窝等要害。林锦棠甚至能听到利刃划破衣帛的撕裂声、以及压抑的痛哼与喘息。
她紧紧捂住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是两拨人!后来者点明了“东宫”和“李崇文”,是在保护她!
搏斗并没有持续太久。伴随着一声利刃入肉的钝响,以及一声重物倒地的闷响,一阵急促而渐弱的喘息声後,一切重新归于寂静,只留下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缓缓弥漫开来。
林锦棠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脚步声再次响起,是那个后来者。他没有点燃火折,步伐轻盈而稳定,径直向着她藏身的角落走来,在几步外停下,显然是怕惊扰到她。
林锦棠握紧了银簪,强自镇定地低声问道:“来者何人?”
那黑影微微躬身,声音依旧低沉,却带上了几分恭敬:“林修撰受惊了。卑职影九,奉昭华殿下之命,前来护卫。贼人已毙,请随卑职移步,此地不宜久留。”
确认了对方身份,林锦棠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几乎脱力。她缓缓从书架後站起身,腿脚有些发软,借着从高窗透入的微弱月光,能看到一个身形矫健、穿着夜行衣的男子轮廓,正对她保持着护卫的姿态。而在他不远处的地面上,躺着一具不再动弹的黑衣尸体。
“多谢影九大人救命之恩。”林锦棠声音微哑,带着劫後余生的颤抖,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此人……”
“是李崇文拳养的死士,代号‘暗刃’的一员,专司清除异己。”影九言简意赅地解释,“殿下料到此獠可能会狗急跳墙,对大人不利,故命卑职等暗中保护。没想到他们动作如此之快。”
“殿下英明。”林锦棠由衷道,随即担忧地问,“翰林院其他地方……”
“大人放心,殿下已有周全安排。此处交手短暂,未惊动巡夜护卫,但为防万一,必须立刻离开。”影九语气果断,“请随我来。”
他引领着林锦棠,小心地绕过那具尸体和打斗的狼藉,快速走向藏书阁深处那扇隐蔽的暗门。影九熟练地在墙壁某处按压了几下,暗门无声滑开,露出後面仅容一人通过的、散发着陈旧气息的狭窄甬道。
“由此向前,第三个岔路口左转,直行到底,有一处废弃的耳房,那里自会有人接应大人。”影九低声道,递过来一个小巧的、散发着微弱萤光的石头,“以此照明,省却火折。卑职需留下处理手尾,巡查是否还有同党潜伏,并即刻向殿下禀报此处情况。”
林锦棠接过萤石,触手温润,微光恰好能照亮脚下。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影九:“有劳大人。请务必小心。”
影九拱手:“职责所在。大人快请!”
林锦棠不再犹豫,踏入黑暗的甬道。身後,暗门缓缓合上,将那片血腥与杀机彻底隔绝。甬道内寂静无声,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在回荡。手中的萤石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指引着她前行的方向。
与此同时,东宫偏殿。
昭华公主李明月坐在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她在等待各方消息。璎珞快步走入,低声禀报:“殿下,影九传来密报,翰林院藏书阁果然有死士潜入,意图对林修撰不利,已被影九格杀。林修撰安然无恙,已按计划通过密道转移。”
公主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停下,凤眸中寒光乍现:“好个李崇文!当真无法无天!”她猛地站起身,“不能再等了!他既已动手,便是撕破脸皮!璎珞,立刻让影卫首领持我令牌并账本抄件,速去紫宸殿求见父皇!将李崇文贪墨罪证、以及今夜派死士行刺翰林院官员之事,原原本本禀明父皇!请父皇即刻下旨,锁拿钦犯!”
“是,殿下!”璎珞神情一凛,立刻应下。
“还有,”公主叫住她,语气森然,“传令周御史、张尚书,计划提前!让他们的人立刻动手,控制所有名单上人员,查抄所有相关府邸、产业!要快,要狠,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奴婢明白!”璎珞匆匆离去。
殿内重归寂静,公主走到窗边,望着沉沉的夜空,喃喃自语:“李崇文,你的末日到了!”
---
紫宸殿外,御前大太监高无庸看着深夜前来、手持东宫令箭和影卫密牌的影卫首领,眉头紧锁:“首领深夜至此,有何要事?陛下已然安寝。”
影卫首领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令箭和那份至关重要的账本抄件,声音沉稳却带着紧迫:“高公公,事关重大,十万火急!李崇文贪墨国帑、侵蚀军备、结党营私罪证在此!更甚者,就在今夜,他竟派死士潜入翰林院,欲刺杀揭发其罪行的林修撰!幸得东宫护卫及时阻止,未酿成大祸!此等行径,形同谋逆!殿下恳请陛下即刻圣裁!”
高无庸一听“行刺翰林院官员”、“形同谋逆”,脸色骤变,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接过东西:“首领稍候,咱家这就去禀报陛下!”说完,转身急匆匆进入殿内。
片刻後,殿内传来皇帝李擎天一声压抑着滔天怒火的低吼:“混账东西!朕的朝廷,竟出了这等蠹虫!还敢刺杀朕的官员!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朕!”
紧接着,是茶盏被狠狠摔碎在地的刺耳声响。
高无庸连滚爬爬地出来,尖声宣道:“陛下有旨!即刻锁拿兵部侍郎李崇文,押入天牢候审!着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严查不贷!京营戒严,九门封闭,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入!快去!”
“臣领旨!”影卫首领叩首,迅速起身离去传达圣意。
圣旨如同九天雷霆,瞬间劈开了沉寂的夜幕,整个皇城乃至京城,随之震动。
---
兵部衙署。
李崇文正在值房内焦灼地踱步,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缠绕着他。“暗刃”迟迟没有消息传回,让他坐立难安。
突然,衙署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以及甲胄碰撞的铿锵之声,火把的光芒将窗外映得一片通明!
“来了!”李崇文心头一沉,知道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他猛地站起,刚抓起桌上的宝剑企图自卫,值房的大门就被人从外面轰然撞开!
火光瞬间涌入,映亮了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大人冰冷如铁的面孔,以及他身後如狼似虎的刑部衙役和手持长戟的禁军士兵。
“李崇文!”周御史声若洪钟,手持明黄圣旨,目光如炬直射向他,“你贪墨国帑、侵蚀军备、结党营私、更胆大包天,派死士行刺朝廷命官!罪证确凿,陛下有旨,即刻锁拿!拿下!”
数名如虎似狼的禁军一拥而上,瞬间卸掉了李崇文手中的宝剑,将他双臂反剪,死死按住。
李崇文面色惨白如纸,挣扎着抬头,眼中布满血丝,不甘地嘶吼道:“周志清!你这是构陷!是昭华公主指使你的,对不对?!我要见陛下!我要当面陛下陈情!陛下不会听信你们一面之词!”
“构陷?”周御史上前一步,将那份账本抄件摔在他面前,“这上面的每一笔赃款,每一次勾结,你心里清楚!至于行刺林修撰,人证物证俱在,你赖得掉吗?陛下此刻正在盛怒之中,你去了,只怕死得更快!”他冷哼一声,一挥袖袍,“搜!将所有文书、账册、印信,全部查封带走!一页纸都不许遗漏!”
衙役和士兵们立刻如潮水般涌入,开始翻查。李崇文看着这一切,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下来,嘴里依旧无意识地喃喃:“我要见陛下……我是被冤枉的……”
皇宫深处,那间安排好的僻静耳房内。
林锦棠在一位沉默稳重的宫女照料下,换下了沾染了灰尘和冷汗的衣裙,喝下了一碗温热的安神汤。窗外,隐约传来皇城内兵马调动的嘈杂声、脚步声、以及更远处,京城方向隐隐传来的骚动与马蹄声。她知道,风暴已经全面降临,李崇文的势力正在被连根拔起。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掌事女官璎珞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凝重:“林大人,殿下让奴婢过来看看您。贼首李崇文已被拿下,其党羽正在清查之中。大人今夜受惊了。”
林锦棠起身行礼:“多谢殿下挂怀,多谢璎珞姑姑。下官无事。”她顿了顿,问道,“殿下那边……一切可还顺利?”
璎珞点点头:“陛下已然下旨,雷霆之势,无人敢阻。只是……”她微微压低了声音,“此案牵连甚广,后续三司会审,恐怕还有的磨。殿下让奴婢转告大人,尘埃未定,请大人暂且在此安心休息,可能需要大人届时出面作证。”
林锦棠点了点头,走到窗边,望向外面火光隐约闪烁的夜空。李崇文倒台的速度如此之快,可见陛下之震怒,亦可见昭华公主布局之周密与果断。然而,她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反而沉甸甸的。李崇文虽倒,但其党羽众多,关系盘根错节,背後是否还有更大的人物?这场震动朝野的大案,真的会随着李崇文入狱而彻底结束吗?三司会审,又将是怎样的波谲云诡?
她握了握依旧有些发凉的手指,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无论前方还有多少风雨,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皇城之外,夜色正浓,但黎明的曙光,终将刺破这最深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