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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兵卒粗糙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覆盖的绸缎边缘,指尖甚至已经勾起了布料一丝褶皱,周安只觉得全身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刹那间冻结,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死死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千钧一发之际!李管事,这个平日里精于算计、显得有些油滑的商人仆从,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惊人的勇气和急智。他并非直接去阻拦兵卒——那无异于不打自招——而是看似因为过度紧张、脚下不稳,猛地一个踉跄扑上前,身体“恰好”撞在了旁边一个堆放杂物、半旧不新的竹编箩筐上!

“哗啦——哐当!” 箩筐应声翻倒,里面那些用来固定货物的粗麻绳、几块三角形的木楔、以及几件沾满油污和尘土的旧号衣、破草鞋,顿时稀里哗啦地散落一地,如同天女散花般,恰好滚到了那两名正要搜查林锦棠藏身车辆的兵卒脚下,甚至有一块棱角分明的木楔直接滚到了当先那名兵卒的靴子旁。

“哎哟!军爷小心!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没站稳,绊着了!” 李管事趁机扯开嗓子,用带着哭腔的、无比惶恐的声音高声叫嚷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瞬间吸引了城门内外几乎所有目光,包括那名漕运小吏和周围其他兵卒的注意力。他一边手忙脚乱地、几乎是匍匐在地般想去收拾那些散落的杂物,一边用自己那略显富态的身体,看似无意地、巧妙地挡了挡那两名兵卒直接走向目标车辆的最佳路线,脸上堆满了混合着恐惧、歉意与卑微到极致的笑容,声音颤抖着连连问道:“这破筐子没放稳!没硌着军爷尊贵的脚吧?小的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这恰到好处、却又显得无比自然的小混乱,果然让那两名已经伸手的兵卒动作猛地一滞,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脚下,生怕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弄脏了鞋裤或是崴了脚。为首那名漕运小吏也被这边突兀的响动和叫嚷吸引了全部注意,不满地皱紧了眉头,锐利的目光扫向李管事,带着审视与不耐烦。

就在这电光石火、命运攸关的间隙,李管事仿佛才从极度的“慌乱”中猛地清醒过来,想起了某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他猛地一拍自己的额头,发出清脆的响声,也顾不上去捡地上的东西了,连滚爬爬地转身,几乎是扑到那名漕运小吏的面前,脸上挤出更加卑微、甚至带着一丝谄媚的笑容,语气却故意压低,带着一种神秘的、小心翼翼的提醒和讨好:“哎呦!您看小的这猪脑子!漕爷,方才……方才贵衙门的赵书办(他故意含糊地提了一个在漕运衙门可能存在的姓氏和常见职务,既显得真实又无从立刻考证)特意派人来小店传过话,说是……说是这批绸缎里头,有几位大人府上女眷紧急订做的秋装料子,都是上等的苏杭锦缎,嘱咐我们万万不可耽搁了时辰,务必今日准时送出城去,否则……否则小人实在吃罪不起啊……您看这……”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如同观察猎物的狐狸般窥探着小吏脸色的每一丝细微变化。这话半真半假,带着巧妙的试探,更是抬出了模糊却极具威慑力的“大人府上”和“赵书办”的名头来施加压力,试图在对方心中种下犹豫的种子。

那漕运小吏闻言,眼神果然闪烁了一下,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疑虑和权衡。他确实隐约听说分司赵副使那边似乎对某些北上的“特殊物品”或“关系户”有过关照,但具体细节以他的层级并不清楚。李管事抬出的“赵书办”名号虽未必准确,但万一是赵副使身边某个得用的亲信……他瞥了一眼地上那些散落的、毫无价值的杂物,又看了看李管事那惶恐中却隐隐带着一丝笃定和“背景”的表情,以及旁边那些木箱看起来确实只是装载绸缎,并无特殊夹层痕迹。为了一个不确定的、仅仅是源于漕帮混混一句耳语的“可疑”,去冒险得罪可能存在的上官关照,甚至可能影响到几位“大人府上”的事务,这其中的利害得失,似乎并不划算。更何况,上面严令搜捕的主要目标是一高一少两个行动敏捷的男子,这车队里除了几个粗手粗脚的车夫,就是一个看起来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并无符合特征之人。

心中的天平瞬间倾斜。那小吏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不耐,似乎不想再在这“麻烦”上浪费时间。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一般,对着还在发呆、等待明确指令的两名兵卒斥道:“还愣着干什么?!没长眼睛吗?手脚都给老子麻利点!没听见有上官的急用吗?查完了赶紧放行,别他娘的堵着路,后面还排着长队呢!”

两名兵卒闻言,如释重负,又带着一丝被呵斥的委屈,不敢再多事。他们只是象征性地、有气无力地用刀鞘在几个箱子上随意敲打了几下,发出空洞的“咚咚”声,又走到旁边另一辆车前,敷衍地掀开覆盖油布的一角,探头看了看里面同样整齐码放的绸缎包,便转身对小吏回道:“头儿,粗略看过了,都是些绸缎料子,没什么扎眼的东西。”

漕运小吏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算是回应,连正眼都没再给李管事一个,只是对着车队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快滚吧!别磨磨蹭蹭的!”

“多谢漕爷!多谢军爷通融!您几位辛苦!辛苦!” 李管事如蒙大赦,感觉从鬼门关前捡回了一条命,后背早已被涔涔而出的冷汗完全浸透,冰凉地贴在皮肤上。他不敢有丝毫停留,甚至不敢去擦额头的汗,立刻对紧张等待的车夫们使了个眼色,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快!快走!别耽误了爷们的正事!”

车队再次在吱吱嘎嘎的车轴转动声中缓缓启动,沉重的轱辘轧过青石路面,发出此刻听来如同仙乐般令人心安的规律声响,终于一寸寸地、稳稳地驶出了那如同噬人巨兽之口般的西城门洞。当那高大的城门楼和森严的守卒在身后渐渐缩小、远去,最终被扬起的淡淡尘土所模糊时,周安才感觉那口一直死死憋在胸腔里、几乎要将他撑裂的气息,终于长长地、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从喉咙深处吐了出来。一阵强烈的虚脱感袭来,他整个人几乎要瘫软下去,不得不死死扶住身边冰冷的车辕,才勉强站稳了身形。他回头,透过朦胧的泪眼,望向那越来越小的、象征着生死界限的城门洞,心中涌起一股强烈到令他浑身战栗的劫后余生的悸动,以及一种对李管事急智的、难以言喻的感激。

车厢逼仄的夹层里,林锦棠在剧烈的颠簸和越来越窒闷污浊的空气中,隐约感觉到车辆的持续移动,以及外界光线透过木箱缝隙的、明暗交替的细微变化,混沌的意识里模糊地意识到——他们似乎奇迹般地闯过了这第一道、也是最危险的鬼门关。她紧紧咬着早已干裂出血丝的下唇,用那微弱的疼痛刺激着自己保持最后一丝清醒,全力忍受着高烧带来的天旋地转般的眩晕和四肢百骸传来的酸痛无力,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般,蜷缩在黑暗中,不敢发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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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命运的残酷在于,它 rarely 给予持续的幸运。危机,并未随着城门的远去而完全解除,仅仅是换了一种形式,悄然潜伏在前方。

车队出城后,沿着略显坎坷的官道向北行驶了约莫半个时辰,沿途可见零星的田舍和劳作的农人,一切都显得平静而正常。然而,就在一个三岔路口,李管事却突然指挥着车队,偏离了笔直向北的官道,转而拐上了一条更为狭窄、颠簸、两侧杂草丛生的岔路,这条路蜿蜒曲折,并非直接通向北方,而是明显朝着运河的方向延伸而去。

“李管事,这……这是要去往何处?方向似乎不对啊?” 周安心中那股刚刚平复些许的不安再次猛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心头,他连忙凑近李管事,压低声音,语气焦急地询问道。

李管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警惕地看了看前后左右,确认没有外人注意,这才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在周安耳边说道:“表老爷,对不住,情况临时有变。刚出城门不久,我们安排在城内的眼线就冒险传来消息,说是陆路北上沿途的各处关卡,从今日清晨起,盘查突然变得极其严苛,尤其是针对带有年轻男子或半大少年的队伍,据说是接到了死命令,有江洋大盗的重要同伙可能混在其中潜逃。咱们这车队目标太大,走陆路风险极高,几乎可以说是十死无生。东家……东家之前也曾有过暗中吩咐,说是万一陆路不通,必要时可改走一段水路,先乘船到下游百里的清河镇,再从那里换陆路北上,那边并非主要通道,查得相对会松泛许多。”

周安一听,心猛地沉了下去,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水路!这意味着他们还要再次经过漕运衙门控制力更强、盘查可能更为细致的运河关卡!而且,小姐如今藏在密封的车厢里尚可勉强遮掩,若是要换船登舟,在开阔的河面和人员复杂的码头上,暴露的风险将呈倍数的急剧增加!这简直是才出虎穴,又入龙潭!

“这……这如何使得啊?” 周安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脸上写满了绝望,“李管事,您也知道,我那侄孙病得极其厉害,气息奄奄,怕是……怕是根本经不起这般的舟车劳顿,来回折腾啊!万一在船上有个三长两短……” 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希望能改变这该死的安排。

李管事苦着脸,无奈地摊了摊手,眼神里也充满了后怕和不确定:“表老爷,我的好表老爷!您当小人愿意冒这额外的风险吗?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啊!走陆路,十有八九会在下一个关卡就被彻底扣下,那些兵痞和漕吏到时候会像梳头发一样把每辆车、每个箱子都翻个底朝天!到时候……别说您那侄孙,就是咱们所有人都得搭进去,谁也跑不了!走水路,虽然同样有风险,但漕上那些大爷们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官船和大型漕船身上,对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商队货船,有时候反而查得不那么仔细,或许……或许还能有那么一线生机,赌一把运气。您放心,码头那边我有相熟的船家,是多年的老关系,多使些银钱打点一下,让他行个方便,直接将人和货一道送到清河镇,途中不停靠其他任何码头,尽量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和接触。”

事已至此,周安看着李管事那不容置疑、也带着几分惶恐的表情,知道木已成舟,再无转圜的余地。他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能颓然地低下头,在心中疯狂地向满天神佛祈祷,祈求他们能再次睁开眼,庇佑这可怜的小姐,希望这前途未卜的水路险关,也能如同方才城门那般,有惊无险、奇迹般地度过。

车队在沉闷压抑的气氛中,抵达了那个位于运河支流、略显破败荒凉的小型货运码头。木质栈桥已经有些腐朽,几艘中小型的货船稀稀落落地停靠在岸边,船身油漆斑驳。赤裸着上身、皮肤黝黑的船工们正在忙碌地装卸着各种货物,号子声、水流声、以及货物碰撞声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货物腐烂的霉味以及汗水的酸臭。李管事熟门熟路地引着车队,找到一艘看起来还算结实、船头挂着褪色红布条的乌篷货船,与那个满脸褶子、眼神精明的船老大走到一旁,低声而快速地交涉起来,不时隐蔽地将一些银钱塞进对方粗糙的手中。

周安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心脏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他一边留意着李管事那边的动静,一边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藏有林锦棠的那辆板车上,生怕在搬运过程中出现任何闪失。在李管事的亲自指挥和低声叮嘱下,车上的货物被伙计们小心地、一件件搬运上船。而林锦棠所在的那个“特殊”木箱所在的区域,则是由两名李管事特意挑选的、看似木讷却口风极紧的心腹伙计,在其他人的掩护下,格外谨慎地、几乎是抬着整个箱子底部,直接运进了船舱底部一个堆放缆绳、旧渔网和杂物的、更加狭窄阴暗、几乎无法直起身的空间里,依旧用那些不起眼的次等绸缎和破布仔细地掩盖好,仿佛它真的只是一箱无足轻重的劣等货。

就在所有货物搬运接近尾声,周安也怀着沉重如铁的心情,准备跟着踏上那摇晃的跳板,登上这艘前途莫测的货船时,码头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不同于寻常劳作声的、带着官威的嘈杂呵斥与脚步声!只见四五名穿着漕运衙门特有藏青色号衣、腰间佩着铁尺的吏员,在一个面色冷峻、眼神如同鹰隼般的头目模样的人的带领下,大摇大摆、旁若无人地走上了码头,锐利而充满审视的目光,如同梳子般扫视着停靠的每一艘船只和码头上忙碌的每一个人群!

“都听着!奉上峰紧急命令!”那头目站定,双手叉腰,声音洪亮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码头上所有的嘈杂,“所有今日计划出港、北上或南下的船只,无论官船民船,货船客舟,一律暂缓离港,接受彻底检查!所有船上人员,携带货物,均需下船核验身份、路引,货物开箱检查!有敢隐匿、抗拒者,以同谋论处!”

周安听到这如同丧钟般的宣告,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运河之上,漕运衙门的掌控力,远比陆路城门要直接、要强横得多!这一次,在这孤立无援的水面上,他们还能有方才那般的好运,能够再次侥幸逃脱吗?!

船舱底部,逼仄、黑暗、空气浑浊得几乎令人窒息,弥漫着浓烈的霉味、河水的腥气和缆绳的桐油味。林锦棠在持续的高热和严重缺氧的双重折磨下,意识已然如同风中残烛,愈发模糊不清,游离在昏迷与清醒的边缘。她只能凭借着残存的本能,感觉到身下船只那微微的、令人不安的晃动,以及头顶甲板上传来的、越来越清晰、让她即便在混沌中也感到阵阵心悸的、官差严厉的呵斥与盘问声。

运河码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那几名漕运吏员的出现,如同在浑浊的水面投下巨石,打破了码头原有的忙碌节奏。船工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商贩和苦力们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神躲闪,生怕被那如同鹰隼般的目光盯上。

周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起,直冲头顶。他僵在原地,上船的脚步生生顿住,扶着跳板的手微微颤抖。李管事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迅速与船老大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大事不妙的信号。

“都聋了吗?下船!接受检查!” 那头目再次厉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河面上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身后的几名吏员已经如同饿狼般散开,开始驱赶附近船只上的人员,粗暴地命令他们带着货物到码头上集合。

“快!快!都下船!把货也搬下来!” 船老大反应极快,立刻对着船上的伙计们高声喊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这是在执行命令,也是在尽可能地制造混乱,希望能浑水摸鱼。

顿时,码头上乱成一团。抱怨声、催促声、货物落地声、孩童的哭声交织在一起。瑞福祥的伙计们也不敢怠慢,纷纷开始将刚刚搬上船的箱子、布匹重新往下搬。周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盯住船舱入口——林锦棠还在里面!

李管事强自镇定,小跑着迎向那名漕运头目,脸上再次堆起那标志性的、带着谦卑与惶恐的笑容,腰弯得几乎要折断:“这位漕爷,您辛苦!小的是瑞福祥的管事,我们这船货都是准备运往清河镇的绸缎,您看这……这刚装上去,是不是……”

“少废话!” 头目不耐烦地打断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李管事,又扫向正在忙碌搬运的瑞福祥货船,“管你什么瑞福祥、瑞祸祥!上峰有令,一视同仁!让你的人动作快点!把所有东西都搬下来,打开!我们要逐一查验!”

“是是是!” 李管事连连点头,不敢再有异议,只能暗中对船老大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尽量拖延搬运那个“特殊”箱子的时间。

船舱底部,林锦棠在颠簸和嘈杂声中,意识被强行拉回了一些。她听到头顶甲板上传来的沉重脚步声、呵斥声,以及货物被拖动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就在头顶。窒息感伴随着高烧的眩晕一同袭来,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她紧紧攥着袖中那柄冰冷的匕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是她此刻唯一的依仗和慰藉。黑暗中,她只能屏住呼吸,将自己蜷缩得更紧,如同冬眠的动物,祈求不要被发现的厄运降临。

码头上,检查在粗暴而迅速地进行着。漕运吏员们显然训练有素,他们重点盘问青壮年男子,仔细核对路引,对于货物,则主要是打开箱笼,用刀鞘或棍棒在里面拨弄一番,查看有无夹层或违禁品。

轮到瑞福祥的货物了。几个大木箱被搬到头目面前打开,里面确实是色彩斑斓的绸缎。一个吏员上前,随意地用刀鞘在绸缎堆里捅了捅,又掀开看了看箱底。

“头儿,这箱是绸缎,没问题。”吏员报告道。

头目点了点头,目光却并未离开剩下的货物,尤其是那些尚未打开的、看起来更不起眼的箱子和包裹。“继续查!都打开!”

周安和李管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那个藏着林锦棠的箱子,因为被塞在船舱底部杂物堆里,伙计们故意最后才去搬运,此刻还未搬下来。但显然,躲不过去了。

两名伙计费力地将那个沉重的箱子从船舱里抬了出来,放在码头上。箱子外表和其他装次等绸缎的箱子并无二致,但周安和李管事都知道,这里面藏着的是能让他们掉脑袋的秘密。

“打开!” 头目命令道,他的目光似乎在这个箱子上多停留了一瞬。

一名吏员上前,用撬棍熟练地撬开了箱盖的钉子。周安闭上了眼睛,几乎不敢去看。

箱盖被掀开。里面,依旧是颜色暗淡、堆放得有些杂乱的次等绸缎。

那吏员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箱货品相尤其差。他像检查其他箱子一样,伸手进去,将表面的几匹绸缎粗鲁地掀到一边,想看看下面是否藏着什么。

周安的心跳几乎停止。绸缎被掀开,下面……就是蜷缩着的林锦棠!

就在这生死一线间,或许是极度紧张产生的错觉,或许是冥冥中的一丝气运,那吏员的手在接触到下面似乎有些“柔软异物”时,动作顿了一下。也就在这时,旁边另一艘船上突然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

“凭什么扣我的货!我这都是正经药材!” 一个商贩模样的人正激动地与一名吏员理论,似乎是因为某种药材被认定为了违禁品。

这突如其来的争吵瞬间吸引了码头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包括那名正在检查瑞福祥箱子的吏员和那头目。头目眉头一拧,显然对有人敢质疑他的权威感到不悦,立刻带着两人大步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 头目的厉喝声传来。

负责检查瑞福祥箱子的那名吏员,被那边的动静吸引,又看了看箱子里那些毫无价值的次等绸缎,似乎觉得为了这点破烂浪费时间不值得,而且下面那点“异物”触感也像是塞了破布填充空隙(这是李管事事先安排的掩护)。他烦躁地“啧”了一声,随手将掀开的绸缎胡乱推了回去,甚至都没仔细看下面到底是什么,便合上了箱盖,不耐烦地对李管事挥挥手:“行了行了,搬走吧!下一批!”

周安猛地睁开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李管事也是长舒一口大气,连忙指挥伙计:“快!快搬上去!别挡着漕爷办公!”

那个致命的箱子被迅速重新抬回了船上,放回了原处。危机,再次以一种难以置信的方式,擦肩而过。

然而,盘查还在继续。所有人员都需要核验身份路引。周安的心依旧悬着,他担心船老大和伙计们能否统一口径,也担心漕运会否有林锦棠的画像(虽然可能性极小,但并非没有)。

轮到周安了。他颤巍巍地掏出那份假的湖广路引,低着头,不敢与吏员对视。

“周福?湖广人士?来淮安做什么?” 吏员核对了一下路引,又打量了一下周安。

“回……回官爷,小老儿是……是来淮安投亲的,顺便……顺便跟着瑞福祥的车队,做点杂活,混口饭吃。” 周安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没见过世面、胆小怕事的老农。

那吏员看了看他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身躯,又看了看路引上模糊的印章(仿造得相当精细),没发现什么明显破绽,便不耐烦地将路引扔还给他:“行了,一边待着去!”

所有人都检查完毕,并未发现“一高一少”的目标。那头目似乎有些烦躁,又扫视了一圈码头上惊魂未定的人群和堆积的货物,挥了挥手:“没问题了,都滚吧!赶紧开船,别堵着河道!”

如同听到了特赦令,码头上顿时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嘈杂声。船老大立刻催促伙计们最后清点人数货物,准备起锚。

周安几乎是踉跄着爬上船的,他靠在冰冷的船舷上,望着逐渐远离的码头,和那些依旧如同鬼魅般站在岸边的漕运吏员,心中没有一丝轻松,只有无尽的疲惫和后怕。这两次三番、如同走钢丝般的侥幸逃脱,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

货船缓缓驶离码头,进入运河主航道。浑浊的河水拍打着船身,发出规律的哗哗声。周安望向船舱底部的方向,心中充满了忧虑。小姐的身体,还能撑多久?这漫长水路,前方是否还有更多的险关在等待着他们?

船舱底部,林锦棠在确认危险暂时解除后,那强撑着的意志终于松懈下来,彻底陷入了昏迷之中。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着生命仍在顽强地延续。

运河水流淌不息,承载着这艘看似普通、却隐藏着巨大秘密的货船,以及船上几个命运未卜的人,向着未知的前路,缓缓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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