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扬州城尚在沉睡。
林锦棠与林虎换上粗布短打,用特制的药水将脸颈、手臂涂抹得蜡黄,又在眼角、嘴角添上几道细纹。林锦棠将长发胡乱挽成男子发髻,塞进破旧的毡帽里。对镜自照,镜中人已全然是个营养不良的码头苦力模样。
走吧。她压低嗓音,刻意让声音显得沙哑。
二人借着黎明前最浓的黑暗,悄无声息地离开别业。沈管家早已备好一辆运菜的小推车,他们混在早起进城卖菜的农人中间,顺利通过城门。
城西货栈外已聚集了二十几个临时雇工,个个衣衫褴褛,缩着脖子在晨雾中呵着白气。一个管事模样的瘦高个正拿着名册点名,旁边站着两个手持棍棒的监工。
张二狗!李铁柱!管事喊道。
林虎用胳膊肘碰了碰林锦棠,二人连忙上前。管事抬眼打量他们,目光在林锦棠过于清秀的眉眼上停留一瞬,皱眉道:新来的?看着没什么力气。
林虎忙赔笑:管事的,俺们是从北边逃难来的,啥活都能干!
管事哼了一声,在名册上打了个勾:去那边等着。
辰时初,货栈大门缓缓打开。林锦棠混在雇工中低头走进,立刻被里面的阵势惊住。只见庭院中整齐停着十辆马车,每辆车都由两匹高头大马牵引,车辕加固,轮毂包铁。二十几个护卫分立四周,手按腰刀,目光锐利。
都听好了!一个头目模样的护卫喝道,今日搬运的货物,不许问、不许碰、更不许偷看!谁敢多事,休怪爷的刀不长眼!
雇工们噤若寒蝉,在林虎的掩护下,林锦棠悄悄观察着四周。她发现这些护卫虽然穿着寻常劲装,但站姿挺拔,行动间自有一股行伍之气。更让她心惊的是,其中几人腰间鼓起的形状,分明是军中专用的制式腰刀。
开工!管事一声令下,雇工们两人一组,开始从仓库中搬运木箱。
林锦棠与林虎分到一组。第一个木箱抬上手,林锦棠就察觉不对——这箱子远比看上去沉重,以绸缎的重量绝不可能如此。箱体用的是上好的樟木,接缝处还用油泥仔细封死。
小心点!监工厉声呵斥,摔坏了你们可赔不起!
林锦棠故意脚下一滑,箱子重重落地。就在这一瞬间,她敏锐地听到箱内传来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
没用的东西!监工举起棍棒就要打来。
林虎急忙挡住:管事的息怒,我弟弟身子弱,让我来!
趁着这个空当,林锦棠迅速扫视仓库内部。只见最里侧堆放着几十个同样的木箱,角落还有几个用油布覆盖的大件物品,形状奇特。
午时将至,货物装载过半。林锦棠借口如厕,悄悄绕到仓库后窗。透过窗纸的破洞,她看见钱有财正与一个身着漕运衙门服饰的官员低声交谈。
...这批货必须准时送到。钱有财的声音隐约传来,北边催得急。
那官员笑道:钱掌柜放心,闸口那边已经打点好了。只是这数目...
老规矩,三成。钱有财递过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另外,这批货要单独走,不得与其他货物混装。
明白明白...
林锦棠心中剧震。三成!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分赃!她正要再听,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你在这做什么?一个护卫厉声喝道。
林锦棠急中生智,捂着肚子蹲下身:官爷,我、我肚子疼...
护卫狐疑地打量她,正要上前,林虎及时出现:官爷恕罪,我弟弟身子不舒服,我这就带他去看大夫!
说着不由分说拉起林锦棠就走。直到走出货栈很远,二人才松了口气。
太险了!林虎抹了把冷汗,棠妹,你听到什么了?
林锦棠将所见所闻细细道来。林虎听得咬牙切齿:这些蛀虫!边关将士在拼命,他们却在发国难财!
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林锦棠冷静道,我们必须拿到确凿证据。虎子哥,你立刻去找赵老三,就说我们愿意出高价,看看漕帮的货册。
好!我这就去!
傍晚时分,林虎带回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赵老三终于松口,答应让他们看一眼货册,但要价五百两银子。
他说货册在漕帮账房手里,明日午时可以利用账房用饭的空当,给我们一炷香的时间。
林锦棠毫不犹豫:答应他!银子我来想办法。
是夜,林锦棠取出昭华公主给她的玉佩,让沈管家连夜去找苏掌柜兑银子。这是她最后的底牌,但此刻已顾不得许多。
次日午时,漕帮总舵。
林锦棠扮作查账的伙计,跟着赵混进账房。趁着账房先生用饭的间隙,赵老三迅速翻出一本厚厚的货册。
快看!就一炷香时间!
林锦棠飞快地翻阅着,目光锁定在最近一个月的记录上。果然,云霞庄的货船记录十分可疑:
九月十五,云霞庄,绸缎二百匹,实重三千斤...
九月二十,云霞庄,茶叶一百箱,实重四千斤...
十月初三,云霞庄,瓷器五十件,实重二千五百斤...
每批货物的实际重量都远远超出正常范围。更奇怪的是,这些货船都在漕运衙门的特别名录上,标注着。
找到了!林锦棠突然低呼。在货册最后一页,她发现了几行用特殊墨水书写的小字,需要对着光才能看清:
北疆特供,甲字类,十月十五,三号闸。
林锦棠心跳加速。甲字类!这是兵部对军械物资的秘密分类!她迅速将这几行字牢记在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赵老三急忙将货册放回原处,拉着林锦棠从后门溜走。
回到别业,林锦棠立即将自己关在书房。她将连日来收集到的线索一一列出:
火药碎屑、异常重量、军械分类、三成分赃、免检特权...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惊人的真相:云霞庄正在利用漕运通道,向北方偷运军械物资!
必须立即禀报公主。林锦棠铺开信纸,却犹豫了。如此重要的消息,若是走漏风声,不仅前功尽弃,更会打草惊蛇。
小姐,周安轻叩房门进来,老奴方才收到京中密信,公主三日后将南巡至扬州。
林锦棠眼中闪过惊喜:当真?
千真万确。公主此行明为巡视漕运,实则是来接应小姐。
林锦棠长舒一口气。这真是天赐良机!
既如此,我们更要小心行事。她沉吟道,在公主抵达前,绝不能让云霞庄察觉。
是夜,林锦棠站在窗前,望着运河上往来的船只。那些看似普通的货船中,不知哪一艘正载着关系边疆安危的军械,驶向不可知的目的地。
她知道,这场暗战才刚刚开始。而三天后公主的到来,将是揭开所有真相的关键时刻。
远处传来更鼓声,二更天了。林锦棠吹熄烛火,却毫无睡意。明日,她还要去会一会那个嗜赌的二管事,或许能从他嘴里套出更多秘密。
夜色深沉,扬州城的灯火在秋风中明灭不定,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